阿诺先恢复的是嗅觉——清冷的松香混着某种草药的苦涩。然后是听觉,远处有规律的"咚咚"声,像是有人在捣药。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竹屋里。阳光透过竹编的墙壁斑驳地洒在地上,身下是柔软的兽皮。记忆如潮水涌来:火海、金凤凰、坠落...
"水花!"阿诺挣扎着坐起,牵动全身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别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阿诺转头看见一位白发老妪拄着蛇头杖走进来,皱纹密布的脸上刺着奇特的水族图腾,"你那姑娘在隔壁,死不了。"
老妪递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山下的火毒不是闹着玩的。"见阿诺犹豫,她冷笑一声,"要杀你早杀了,轮不到现在。"
阿诺一饮而尽,药苦得他首吐舌头:"这是哪里?水花她..."
"月亮山,老身是守山人姑婆。"老妪夺过空碗,"那丫头比你伤得重,凤凰落地时她用身子护着你。"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诺一眼,"她父亲的火把她的背烧得不轻。"
阿诺胸口如遭重击。他踉跄着爬起来,不顾老妪阻拦冲到隔壁。简陋的竹床上,水花俯卧着,背上盖着一层透明的药膜,下面是大片触目惊心的灼伤。
"傻子..."阿诺跪在床边,手指悬在半空不敢触碰。水花的银簪就放在枕边,蝴蝶翅膀缺了一角。
"她醒过一次。"姑婆跟进来,蛇头杖点着地面,"让我告诉你,宝伞没了,她父亲肯定以为他们死了,暂时安全。"
阿诺轻轻握住水花的手。那只曾经在歌台上捻着裙角旋转的纤手,现在缠满了药布。他想起水花抛伞时决绝的眼神,想起她在火海中念出的古老咒语,胸口涌起一股滚烫的情绪。
"我要给她建个家。"阿诺突然说,"就在这里。"
姑婆嗤笑一声:"月亮山是山神地盘,凡人想定居?"她掀开水花背上的药膜,露出狰狞的伤口,"除非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等她能走动了,自己去山神洞求。"姑婆换上新药膜,疼得昏迷中的水花首皱眉,"现在,去溪边把这两筐药草洗了。"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梦。阿诺白天跟着姑婆学采药、辨认山中毒物,晚上守在水花床边。第七天清晨,他正捣药时,听见屋里传来微弱的歌声:
"月亮出来亮堂堂...""照见我的郎君在何方..."
阿诺冲进屋,看见水花侧躺着,苍白的手指正抚摸着银簪。见他进来,她虚弱地笑了:"我赢了那么多对歌,就数这次赌得最大..."
阿诺想抱她又怕碰疼伤口,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赢了。"
水花摇摇头:"还没完。"她望向窗外云雾缭绕的山峰,"要得到山神认可,才能永远留下。"
当天傍晚,姑婆带着能下床的水花和阿诺来到一处岩洞前。洞口垂着钟乳石,像巨兽的獠牙。姑婆递给他们一盏用萤火虫照明的灯笼:"山神问什么答什么,别说谎。"
洞内幽深曲折,水花紧握着阿诺的手。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圆形石室,中央坐着个...东西。它有人形的轮廓,却长着鹿角和鱼鳞,眼睛像两盏小灯笼在暗处发光。
"外乡人。"山神的声音像滚动的山石,"为何来此?"
水花上前一步,尽管步伐还有些不稳:"求一片栖身之地。"
山神的眼睛转向阿诺:"你呢?穷小子,拿什么养水家大小姐?"
阿诺挺首腰板:"我的双手和歌谣。"
石室突然震动起来,山神大笑:"好!那就用歌谣回答我的问题。"它鹿角上的苔藓无风自动,"第一个问题:什么是永恒?"
水花与阿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唱道:"山涧水长流,流到海尽头..."
"比不上相思,日夜在心头..."
山神眼中光芒大盛:"第二个问题:什么是勇气?"
阿诺独自唱道:"青松不怕雪压枝..."
"敢向苍穹伸傲姿..."
水花接上:
"女儿不怕火焚身..."
"敢为真情叛家门..."
山神沉默良久,最后问道:"什么是家?"
这次水花先唱:
"家是银簪传三代..."
阿诺和声:
"家是芦笙伴月明..."
两人合唱:
"家是烈火焚不尽..."
"两只蝴蝶比翼飞..."
石室突然亮如白昼。山神站起身——它竟有两人高——从角上折下一小段递给阿诺:"种在屋前,能驱邪避祸。"又从鳞片间取下一枚递给水花:"磨粉入药,可治烧伤。"
当他们走出山洞时,东方己经泛白。姑婆等在洞口,看见他们手中的东西,难得露出笑容:"山神给了见面礼,就是认可了。"她转身指向山谷中一片平坦处,"那儿背风向阳,适合建屋。"
回临时竹屋的路上,水花突然拉住阿诺:"看!"她指着远处云海间若隐若现的山峰,"那是尧人山。"
阿诺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曾经的家园如今只是天地间一个小点。他搂住水花瘦削的肩膀,感到她衣料下绷带的触感:"想回去吗?"
水花摇摇头,银簪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母亲说过,水家女子要么不飞,要飞就飞到最高处。"她指向头顶尚未隐去的月亮,"我们的家在月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