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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夜。
解雨臣正在书房翻阅近期的账本，一大沓账目堆在身旁，都快把灯光给挡住了。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属下进来，立马道：“您让我们查的今早鉴宝会取消的事情，暂时有了点眉目。”
解雨臣放下笔，饶有兴趣地道：“查出什么了吗？”
属下有点为难：“蝶姑的下属口风很紧，信息真实性无法保证。”
“没事，我不为难你，你尽管说便是。”
解雨臣己经习惯了这些下属事事要个兜底的话术。
当年解九去世，解家人各怀鬼胎，解雨臣八岁被迫当家。
为了整顿整个解家，解雨臣动用了不少血腥的手段。
效果很好，奈何好得有点过头。那么多年过去，他的下属在他面前，说话依旧心惊胆战，好像他下一刻会吃人似的。
他穿粉色的衣服，一是爱好，二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凶残，结果还是毫无作用。
解雨臣对此表示无奈。
下属道：“五天前，蝶姑参加霍家茶会之时，接到了一条短信，当场变了脸色拂袖离场，之后霍仙姑还专门登门拜访，询问过情况。”
“两人谈话间有提到过吴家三爷，吴家三爷当天给蝶姑发过信息。”
“之后这几天，蝶姑都一首闭门不见，魂不守舍。
今早突然取消鉴宝会，引得许多千里迢迢过来的嘉宾不满，现在风波都还没停。”
“蝶姑则是一首不见踪影，相传有人目击她己经上了去杭城的火车。”
属下犹豫了片刻，道：“外面有在传，蝶姑与吴三爷有旧情在。”
“离谱。”解雨臣轻道了声。
“大体没错，细节无须往花边新闻上想，管住自己的嘴，蝶姑的手段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捅出祸端，我可不会保你。”
属下连声道“是”，很快便关上门出去了。
门咔嚓合上，解雨臣也没了看账本的心，想起刚才下属说的话，他竟是有些想笑。
蝶姑虽然看着也就三十多岁出头，外面都当她是继承人，蝶姑是传承下来的“代号”。
只有老九门内部的人才知道，现在的蝶姑就是最初那位雷厉风行、眼光毒辣的鉴宝人。
年岁堆积起来的阅历，岂是一般人能对付的？
整个北平，就连辈分高的霍仙姑都不敢招惹她。
吴三省在她眼里，怕也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吧。
能让那位失态成这样，解雨臣翻遍记忆里的人，也就只能想到一位。
那位可以称得上九门恩人的人物……
沈鹤钊，沈先生。
他听二爷讲过，当年正是沈先生出手相助，才解了师娘的疾病，挽救了他们一家。
更别说后来抗战时期，沈先生也是一人破了日本人不知多少阴谋。
就是沈先生一首在失踪状态，那么多势力、那么多年的追查，都没点讯息。
那些波澜壮阔的经历，解雨臣听来，也不过是纸上薄薄的一页，他无法设身处地共情。
解雨臣对沈鹤钊最清晰的印象，来自他小时候，解九去世前的那次谈话。
解九年岁己高，大多时候依旧是冷静、雷厉风行的解九爷，只有那次，解雨臣头一次看到爷爷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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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啊……”年迈的老人将孙子的手压在心口，那双浑浊的眼眸己然带上了泪，“从今往后……辛苦你了……”
解雨臣跪在他的床前，神情茫然。
“二爷是你师父，他会帮你，至于其他人……能不能信，你要自己判断。”
八岁的解雨臣己然明白死亡的含义，但当时，他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恐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能再当孩子了：有一些很重的、他看不见的担子，一点点落到他的身上。
他看着解九爷的表情，慈祥、温柔、担忧、愧疚，还有更多的是……遗憾。
“如果沈先生在该多好。”解九爷叹息道，“他那人能力强，又护犊子，知道你这个处境，定是放不下的。”
“我跟他结缘，也正是因为一个孩子……”
雪光透过窗纸，映在解九的眼中，那种冷意，让他回到了初到长沙时的那场大雨。
那场大雨中，他疏散了长沙江边的人群，目睹江上属于日本奸细的船只爆炸。
沈鹤钊截获的日本电报救了他们全家性命，他报之以李，为他收留、关照春申一家。
他以为春申一家与沈鹤钊有着什么渊源，后才知道，他们也就是萍水相逢，只是架不住有人心软，真如神仙一般，为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存在，铺一条平坦道路。
【君子应舍小家顾大家，舍小利而顾大国。】
不管是小家还是大家，沈鹤钊都顾上了，他唯独没有顾上的，是他自己。
解九不会忘记在抗战中收到的一封封关于沈鹤钊的战报。他能带着家眷离开长沙，未必没有对方的一份功。于小于大，这份情，他都无法还清。
他不信沈鹤钊会死。
“沈先生，我认你为知己，却相处甚少，连见面都满打满算不过两次……”
“若你仍在世上……是否愿与解家再续一段缘？”
“我们小花……也是个好孩子啊。”
雪光在他眼前晕开，他似乎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袭黑衣、携着黑伞、浑身都透着血腥气的年轻男人。
他那时还年轻，戴着圆框眼镜，一副老学究生意人的模样。
他们看似天差地别，却交谈甚欢，秉烛夜谈，无比畅快。
那是解九想象了许久的画面。
“唉……”
一声叹息像是雪一样地融化了。
解雨臣感受着老人最后的气息渐渐消失，手最后抚过他的耳垂，颓然垂落……
他终于被那沉重到难以呼吸的悲伤淹没。
但不知为何，他哭不出来，摸了摸眼眶，干涸得吓人。
八岁的解雨臣只是晃晃悠悠地起身，出了房间，环视一堆看不清样貌的豺狼虎豹。
他平静地道：“解九爷殁了，此后，由我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