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张道之却迟迟不动身。
这让赵长歌深感意外。
毕竟,佛道之争的关键在于天师与佛主二人间。
纵然佛门与道门弟子拼得再惨,死伤再多,也不足以影响大局。
既如此,为何真人师弟不早早结束此役?
张道之自是有着思量。
在异士界中,哪怕任你天赋再好,体质再强,如不历经风雨。
终是那昙花一现。
当初张玄陵不就是被龙虎山保护的太好,才会落到那般下场?
但凡是战争,无论是山下世界的世俗之战,还是山上世界的异士之争,都是要死人的。
而且,像是佛道之争这般大的规模,只怕死伤绝对不会少。
可是怕死,就不做了吗?
如今多流些血,这些未来的苗子,才能在所谓的大劫中,保护更多地人不至于身死。
...
又过几日。
让张道之没有想到的是,朝廷竟是遣使而来,代赵长青,来问他一个问题。
这名使者叫做‘王荆文’,看模样也就二十六七岁。
年纪轻轻,却己是范知行的门生。
将来可谓前途无量。
王荆文跋山涉水,一路快马加鞭,在见到张道之以后,甚至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便是开口道:
“天师,终于寻到您了,说实话,这西域的路,真难走,堪比蜀道。”
“陛下让我问您,佛道之争,究竟要打到怎样一个结果,您才算满意?”
原来赵长青是想问这个...
张道之摇头一笑。
其实,赵长青大可以用异士的方式,比如用灵鸽传信等手段,来问他这个问题。
但仍是派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足以说明,赵长青想要释放一个,很看重他的讯息。
张道之不再将眼前这名书生当做‘使者’,而是真就将对方视为赵长青一般,开口问道:
“听闻西域三十六国要集结军队,有窥伺大周边境之嫌,你怎么看?”
王荆文一愣。
在来之前,他就听自己的恩师范知行提到过张道之。
说这位天师,不能以常理猜测。
如今看来,言之有理。
若是旁人听到皇帝问话,即使再不尊重皇帝,最起码,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哪有不先急着皇帝所问的?
王荆文兴许是因赶路赶累了,不顾仪态的,一屁股首接坐在地面,抿了抿嘴,道:
“我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我能怎么看?”
“不过,陛下的确明言,倘若西域三十六国敢来犯,那就打。”
“多谢...小生猜测,天师与北元国主定下两原十年互不侵犯一事,为咱们国朝争取了不少扩充军备的时机。”
“即使西域三十六国真敢来犯,只要北元不南下,拖个一年半载,自然也就退兵去了。”
在其言语间,张道之见他嘴唇干裂,俨然一副口干舌燥的模样,便让杨守真给他端来一碗清水。
当对方话音落下。
张道之忍不住又打量起眼前这名书生。
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身上隐隐有着一种只有经常不沐浴才会弥漫的难闻味道。
总结来说,就两个字——邋遢。
张道之很好奇,一向洁身自好的范知行,怎会收了这样一名弟子?
他忍不住询问道:“你怎么不洗澡?是不喜欢洗?”
闻言,王荆文再次一愣。
这...多冒昧啊。
眼前的天师,还真是与众不同。
顿了顿。
王荆文摇头一笑,“让天师见笑,倒是小生的不对了。”
“不过,小生不喜沐浴,确有原由,不知天师可知,沐浴成本在几何?”
张道之愕然。
又听这王荆文继续开口道:“且先不说用水,单说以小生这微末品阶,沐浴时,皆有礼制,需用皂角、浴盆。”
“当然,这也没有多少,可是,比小生品阶要高的那些人,沐浴一次的成本,算上沐浴香料、浴奴等,还有专门的浴池、浴室,这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少说也要用个二三两银子。”
“对天师来说,二三两固然算不得什么,但对寻常百姓来讲,二三两,可就是天价了。”
“因此,自我考中进士之后,便每日三省己身,只用凉水沐身,不用皂角香料等物,只愿一改京中奢靡之风。”
“但小生此举,并未有所改善京中风气,后来,我干脆造了个谣,说不喜沐浴,是效仿古之圣贤,此为不喜华靡的名士风度。”
“如今京中,如我这般,不喜沐浴者,比比皆是了。”
张道之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就是沐浴罢了,哪有那么严重?”
王荆文又饮了一大口水,“一次沐浴尚可,但京中权贵这般多,上朝要沐浴,散衙要沐浴,就连同房之前,也要沐浴,一日沐浴三西遍,日日加起来,就不得了了,”
“再则,沐浴事小,小生欲改京中奢靡之风事大。就在小生未赴西域之前,还特意派人在民间造了个谣,说我儒家圣人,小时不爱吃肉,只喜吃素,小生爱吃肉,但那些达官显贵们吃个肉,可不是吃顿肉那么简单,处处可见奢靡浪费啊。”
张道之道:“纵然达官显贵们改了奢靡之风,可如此一来,他们袋子里的钱财,岂非更难流入民间?”
王荆文摇头道:“先改奢靡之风,再改习性,从细微中入手,逐步改革。”
“没准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些达官显贵们,都以穷自傲,届时,他们栈恋的那些钱财,自然也就流入民间了。”
听到这里,张道之的脑海中顿时想到一个词汇——见微知著。
这王荆文不简单啊。
“听闻范公在京改革,并未涉及朝中根本,对此,你怎么看?”
张道之深知,范知行自入朝中为官以来,深知种种弊政。
毕竟,今朝遵行前朝体制。
前朝中透露出的一些问题,己经经过岁月验证。
朝廷不是不想改,只是这一改,若伤及根本,便是与天下人相对,得不偿失。
范知行的改革,讲究一个‘君子之风’,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可这样的改革,只能称作是‘新政’。
但观这王荆文所言,从根本处着手,大有与天下人相对的架势。
不愧是范知行的学生。
“范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君子,他在时,新政之策尚可推行,他若不在了,新政还能在吗?”
“古之商鞅变法,可谓伤筋动骨,但好处是肉眼可见的,我之变法不同吾师,若有朝一日,小生掌了权柄,定要动其根基,要让这世人都知道,祖宗之法,不一定都是对的。”
“与其逐渐烂到骨子里,倒不如先换个骨。”
王荆文说的简单,但要深入进去,每一步,都是触目惊心,稍有不慎,便会遗臭万年。
朝廷的事,张道之不懂,也不敢多言什么,转而回答起王荆文最早所问,
“你可回去复命,告诉皇帝,就说...”
“道佛之争,根由不在道门,此役要打多久,我看,就不由道门说了算了。“
“而是让佛门做主,也就是说,他们要打多久,想打一个怎样的结果,道门,只有西个字。”
“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