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机场,窗外的风景从略显现代化的城区迅速过渡到连绵起伏的丘陵和碧绿的田野。
“啧,全是山,穷山恶水,看着就压抑!”
李丽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撇着嘴评价。
“可不是嘛,连个像样的商场都没看见。
爸,你们当年住这地方,怎么熬过来的?”
李娜娜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补刀。
杨山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山水轮廓,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凤凰村,越来越近了。
熟悉的村口老樟树出现在视野里,杨山的心跳骤然加速。
“师傅,前面路口右拐,进村,往里走……”
杨山的声音有些发紧。
车子在颠簸的村道上行驶,扬起一阵尘土。
终于,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岔路口,杨山让司机停了车。
他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和牲畜粪便的乡村气息涌入鼻腔。
眼前,是他魂牵梦萦又无比惧怕的地方。
那几间依山而建、黑瓦黄泥墙的老屋。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杨山愣住了,心猛地一沉。
记忆里虽然破旧但总归有人气的老屋,此刻死寂一片。
院墙倾颓得更厉害了,几处豁口像老人残缺的牙齿。
木门紧闭,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上面,锁孔似乎都被灰尘堵死了。
屋檐下挂着的蛛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径。
一片破败、荒凉。
“哈!我就说!”
李丽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鄙夷:
“看看!
看看!
我说什么来着?
狗窝都不如!
这破地方还能住人?
早该塌了!
杨山,你心心念念就回来看这个?
真是浪费时间!
赶紧走!
臭死了!”
她夸张地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仿佛空气里充满了致命的毒气。
李娜娜更是满脸嫌弃,只肯站在稍远一点相对干净的路面上,拿着手机不停地拍,嘴里还念念有词:
“哇,教科书级别的危房啊!
发朋友圈素材有了!‘
我爸的祖传豪宅,山景大别墅,纯天然废墟风’!哈哈!”
杨山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
眼前的荒芜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残存的那点微弱的、关于“家”的温暖火苗彻底浇灭。
十几年积压的愧疚、思念和此刻巨大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母亲呢?
小弟,大姐,小妹他们呢?
难道……难道都不在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
杨山当年嫌弃家里穷,跑了出去,后来在京城的时候被李丽看上了,做了上门女婿。
十几年没有和家里人联系,也没有回家。
这么多年过去,家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哟,这不是……山娃子?”
一个迟疑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杨山猛地转头,看到邻居王大爷正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眯着眼打量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惊讶。
“王叔!
是我!
杨山!”
杨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几步冲过去,声音急切得发颤:
“王叔,我家……我娘他们……人呢?这房子……”
王大爷放下锄头,仔细看了看杨山,又瞥了一眼旁边衣着光鲜、满脸不耐烦的李丽母女,叹了口气:
“唉,山娃子,你可算……有年头没回来了啊!
你娘他们啊,早搬走喽!
搬去县城里享福去咯!”
“搬走了?
县城?”
杨山愣住了,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认知里,母亲和小弟他们能在村里把日子勉强维持下去就不错了,搬到县城?
简首是天方夜谭。
“可不是嘛!”
王大爷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羡慕:
“就前两个月的事!
搬到县里最好的那个小区去了!
叫什么……哦,龙湾雅苑!
啧啧,那地方,听说可气派了!”
最好的小区?
”李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声音尖利刺耳:
“老头儿,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就他们家?
住现成最好的小区?
吹牛也不打草稿!”
她满脸的鄙夷和不屑,仿佛王大爷在说一个荒诞不经的童话。
李娜娜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地插嘴:
“就是!
大爷,您这消息也太离谱了!
他们要是能住得起最好的小区,那我就是武则天转世,明天就能登基!”
她晃了晃手机:
“要不要我百度一下凤凰县城最好的小区房价给您老开开眼?”
王大爷被这母女俩连珠炮似的嘲讽弄得有些窘迫,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坚持道:
“我老头子一把年纪了,骗你们做啥?
就是最好的小区!
海锦棠!
村里人都知道!
你们……你们自己去看不就晓得了?”
他摇摇头,扛起锄头,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开了。
“神经病!”
李丽冲着王大爷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转头瞪着失魂落魄的杨山,语气刻薄:
“听见没?
还杵着干嘛?
死心了吧?
丢人现眼!
赶紧走!”
杨山却像没听见妻子的责骂。
王大爷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震惊、难以置信,但内心深处,一丝微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希冀,悄然萌芽。
母亲……真的搬去县城了?
还是最好的小区?
这怎么可能?
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走!去海锦棠!”
杨山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必须亲眼去看一看!
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