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试探
祁云熙心中震动。老三话里那份清醒,将山贼与共福会反贼分得清楚,甚至点明招安才是他们眼中安全的路子,未来起势更像空泛期待——这不像是寻常山贼见识。
尤其外围二字,点明了工具本质。
更令她警觉的是思路背后的领袖风格:务实、冷酷,却有奇怪远见。不急着收编乌合之众,却精准利用身份做脏活、踩点,甚至当楔子,同时严格切割,保全“共福会”纯粹。这种自保与扩张并存,非莽夫能为。
“护民在前……启明星的理念?”念头掠过心头。启明星核心是“民为邦本”,与寻常造反组织不同。难道南钰背后也如此?
她神色未动,脸上好奇不变,添了点探寻,看向老三:“听起来……这位共福会头领,是好人?为你们想?”言语自然模糊。
“好人?”老三被问住,脸上掠过复杂。他没答,目光扫向旁边窝棚的微光。
“对!顶好的大好人!”旁边补衣的妇人接话,巴掌拍在大腿上,站起身几步过来,声音洪亮:“俺家狗娃!一个月前,高烧不退,眼看没气了!寨子里懂草药的都摇头!俺哭干了眼!”她声音带哽,随即拔高,“紧要关头,他们来了!那领头的人,带着西边商队里的好大夫!冲进俺那破棚,扎针灌药,熬了大半宿!愣是把狗娃从鬼门关拉回来!分文不收!分文不收啊!”她反复强调,眼泛泪光,“要不是那位大人和大夫,俺娘俩早就没了!”
祁云熙静听。亲临贼寨,携良医救病童?
无论用心为何,都极其有效。
“还有那位姑娘!”妇人抹把脸,笑起来:“跟领头一起来的姑娘,俊得像画上人!穿缎子,亮堂!人也随和,没架子。俺们一群婆娘围着瞧稀奇,她笑眯眯给讲故事!讲大海,讲大船,讲好些俺们没听过的新鲜景!”妇人眼里带光:“那么金贵的人儿,跟俺们这些地里刨食的唠嗑,这份和气,俺在别的大户小姐身上可没见过!”
姑娘?祁云熙目光微凝。缎衣、亮丽、平和、海商见闻?
与南钰有几分相合。是她?深入北疆贼窝收买人心,所谋为何?
妇人说得兴起,目光仔细落在祁云熙脸上,昏暗光线下稍近一瞧,她猛地一拍大腿,声如洪钟:“哎哟!俺说哪里不对劲!老三,你个夯货!什么小子!这明摆着是个顶俊的姑娘家!这眉眼,这气色,哪点像野小子?俺活大半辈子,还能看走眼?”
“?!”
石破天惊!
祁开元身体骤然绷紧。胡伯倒吸凉气,面如土色。
老三像是被闷棍敲中,眼珠子瞪圆,胡子直抖,看看妇人又死死盯着祁云熙依旧平静但此刻略显僵硬的脸,结巴道:“大、大嫂!你……你胡咧咧什么?!这……这分明……”
“俺胡咧咧?”妇人虎眼一瞪,越发洪亮,手指点着祁云熙,“老三,俺认人走不了眼!寨里哪个崽子不是俺抱大的?这身量,这走相!对了!”她想起关键,更笃定:“俺老婆婆年轻时也爱装男人闯荡,可姑娘家走路,再装也缺男人那股虎虎的痞劲儿!她这步子,收着,巧着,就是丫头片子!”
分析入木三分,直指根本。
老三彻底懵住,喉头滚动,说不出话。
祁云熙脊背挺直,心跳微促。秘密在贼窝被戳破,警觉提到顶。妇人笃定和条理,让她明白强辩无益。
她神色恢复如常,迎着老三目光,声音平稳带点低沉:“大嫂…眼力真好。”
三字,认了。
“嘶——!”
老三猛抽气,连退两步,指她手哆嗦:“你…你真…是女娃娃?!”他脑子嗡嗡响。女扮男装,主动钻贼窝,还打听共福会?!
空气凝固。
胡伯两股战战。
祁开元的手无声搭上剑柄,眼神锐利,气息沉凝,扫视聚过来的山贼。
妇人也猛反应过来身处何地,脸上喜色一滞,眼瞪大,看着祁云熙平静脸孔下的审视,老三铁青的脸色,周围山贼汉子的惊疑和阴沉,巴掌一拍脑门:“俺这破嘴!快咧到后脑勺了!”她懊恼,但语气仍粗,并无刻意示弱畏缩。
气氛紧绷。老三拉回丝理智,记起头儿让带上山,提了盘缠。更重要的是,接触下来,这女子不像带着祸心,就是…太敢!
眼看要乱,老三心一横,暴吼:“瞅啥!滚蛋!都滚蛋!”
头目余威让近前的山贼顿住。老三急转,抬高了声,不容置喙:
“大嫂!你带路!头儿吩咐了,他们去你那屋!今晚门给我锁死!”
既扔烫手山芋,也是看管——自家大嫂处,总比别处安稳。
妇人一愣,旋即点头如捣蒜,大大方方朝祁云熙走来:“哎!走!跟俺家去!”她对祁云熙咧嘴一笑,带着点“俺惹祸了”的歉意,但不畏缩:“俺家寒碜,甭嫌弃!真……”
祁云熙紧绷稍缓。老三选了眼下最稳法子。她对妇人神情坦荡,反而顺着妇人语气接道:
“大嫂客气。我看着你就像老家人。破屋不怕,以前和哥在老家住的,外头大雨屋里小雨,锅碗瓢盆都接水,墙角漏风冻麻腿,现在想想也是乐子。”她语气自然,带点自嘲的熟稔。
妇人一听,巴掌又拍在腿上,哈哈笑起来,带泪花的眼更亮:“对!对!你这话说得!俺欢喜!是个爽快丫头!”亲近感扑面而来。刚才那点惧意,被这同命相怜的乐呵冲淡不少。
她一把抓住祁云熙手腕,拽着就走:“走!别杵着喝风!进屋说!”扭头吼老三,“夯货!带路!傻杵着当门板?”
老三被吼得没好气,心底弦反而松了点。丫头不像惹事精。他驱散手下,闷头跟上。
妇人拉着祁云熙,祁开元紧随侧后,胡伯牵车缀行。穿过几处更破烂的棚户,浓重牲口粪味刺鼻。妇人一路大嗓门:“甭嫌弃……俺那口子巡夜去了,就俺娘俩……”
掀开破木板门。劣质草药、柴灰、汗味混在一起。屋里窄,破布帘隔两块。外头算厅堂,瘸腿桌、木桩凳、土灶微温;里头是炕,地上堆着杂物。
灶火和桌上油灯是仅有的光。
炕角,五六岁头发枯黄的小女孩蜷缩破被里睡着,脸带病气。
“来来!里面坐!”妇人让进来,看到女儿,声不自主压低:“俺的狗娃……福大命大……”
祁开元迅速审视,环境一目了然,他视线重点落在门窗。
妇人翻出个豁口粗碗和歪把瓦罐,舀了瓢浑浊水倒罐里,架上灶温着,咧嘴笑:“家穷,甭嫌弃,喝口热水暖暖。”
祁云熙扫视这环境,妇人坦荡的窘迫,女孩安睡的侧脸。
她坐下,目光不经意又落向门边脸色复杂的老三,那种探知的本能压过刚才的波澜。
“大嫂,三哥,”她语气平淡,如同睡前闲聊,目光扫过两人,“方才…在山下,我听这位好汉爷说,你们等肥羊?专等大人物?”
气氛骤冷!
妇人舀水的手像被针扎般猛抖一下。她抬头,眼神一下子躲开祁云熙,求助似的看向老三。
老三的脸唰地阴沉到底,身体猛地站直,眼珠子死死钉在祁云熙脸上,那里面是触及核心的惊怒、质疑,甚至有一瞬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