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传讯时,对检察官所询问的所有问题,慕容道子要么否定,要么说不知道。传讯持续了一天一夜,慕容道子看了看表,己经 24小时了,这是法律规定的传讯的最长时限。慕容道子提醒检察官:“到时间了吧。”
像慕容道子这种略微懂点法律常识的人,检察官见得多了,他拿出一张“监视居住”决定书,说: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
监视居住地点,是由检察院指定的。
在江洲市西郊的一座小山下,有一所高墙电网的大院,这里是西山拘留所,拘留所里关押的都是将要受到公安和检察机关预审的人。
柏油路绕过拘留所,爬上山坡,穿过一片山林,便转入了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一座水库,水库旁边有一所院子。院子有墙,但没有电网,有警卫,但警卫没有荷枪实弹。院子里绿树成荫,有草坪,有花圃,还有一座流水潺潺的假山。院子中间有 3排平房,每排 10间屋子。另有两排平房,分列在大门两侧。青山绿水,这院子如同一所疗养院。
大门口就挂着“西山疗养院”的牌子。
慕容道子被送进了这所院子。被指定到这里受监视居住的,全都是类似慕容道子这样的有钱人。主要分两种类型,一是有经济犯罪嫌疑,但一时没有查清楚;二是因政策界限不清,暂时无法定案。这些人能力很大,上上下下有很多关系,所以对他们的处理就格外慎重。放在这里,便于对他们的审查,即便最后查明他们没有犯罪,或者政策明确了他们不属于犯罪,他们也无话可说。否则,如果让这些人闹腾起落实政策来,比较麻烦。
外界把这里称作“老板集中营”。
院子中间那三排平房,室内有彩电、空调、沙发、沙发床、写字台和一个小冰箱,对这些有钱人来说虽然算不上豪华,却也舒服。但不是免费居住,每天房租 100元。大门两侧的平房,一边住着管理、警卫人员,另一边是餐厅、小卖部和图书、娱乐室。
西山拘留所所长邱国军兼任“西山疗养院”院长。慕容道子进来的当天晚上,他和一位副院长给慕容道子接风洗尘。据说,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进来时院方都给接风,出去时(只要不是去监狱)都给送行。
慕容道子感慨地说:“咱俩真是有缘啊。看来,我这一辈子是逃不出你的手心了。”
“这几年,你成了江洲市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哪儿还把我们这小警察放在心里。”邱国军话里有话地说:
“要不是改革、开放,也不会有这么个地方,让我给你接风。”
餐厅有一大间、两小间,装修得和那些中档营业餐厅一样,有几位服务小姐,模样虽不漂亮,但服务水平并不低。一位小姐笑容可掬地把菜单递给慕容道子。菜单分两大类,粤菜和川菜。“我们这儿,虽然比不上您的俱乐部,但也不会太差。”小姐似乎对慕容道子十分熟悉。话说得很得体。
“你真会说话,谦虚地自夸。”慕容道子开玩笑地说,
“等我出去了,一定挖你去我的俱乐部。”
“尝了我们厨师的手艺,你就知道她是真谦虚。”邱国军说。
慕容道子看了看菜单,说:“这价钱,可真不谦虚。”
“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嘛!”邱国军说。
“对你们这些大款来说,这够便宜了。”
慕容道子随便点了几样菜,邱国军又添了几样:“喝什么酒?”
“江洲大曲。”慕容道子说。
“好,好,好。”邱国军连声说。
“想当年,你逃跑了,我们抓住了你,押你回来,在路边小店喝的江洲大曲……”
“当时,你舍不得花钱,小里小气,西个警察和一个犯人,喝了一瓶。”慕容道子说。
“今天一人一瓶,一醉方休。”邱国军说。
三个人喝了三瓶半,他们都有些醉意了。慕容道子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说:“我……再敬你们……”
“不……不能你敬我们……我们敬你……你是大款……”副院长说。
“让……让他敬……”
邱国军一把夺过慕容道子的杯子,仰头把酒倒进口中。他指着慕容道子说,“你是大款,我,我是铁腕……铁腕就……就是管你们大款、大腕的……”
天己大亮。叽叽喳喳的小鸟和自鸣得意的蝉叫声,把慕容道子从昏睡中叫醒。头依然有些晕。他也不知道昨天是怎样结束的。他只记得刘文文说的那句话:“铁腕就是管大款、大腕的。”
当时,听了这句话,慕容道子抓起酒瓶像喝矿泉水一样咕嘟嘟地灌了半瓶酒,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酒,让人糊涂,也让人清醒。
此时,慕容道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怜,除了有钱一无所有。在江洲市经营了 10多年,用金钱织成了一个牢固的关系网络,用金钱建立起了自己的强者的地位,没想到竟然那样软弱,在权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慕容道子不愿意再往下想了。悲观的事情想多了容易使人意志崩溃。
他翻身下床,拿出张君山编写的那本《魂魄功法入门》,决定从今天早晨开始练气功。“魂魄功法”是张君山创立的,张君山告诉他这种功法既炼体又炼心,可以增强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增强克服困难、战胜挫折的信心和勇气。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棵松树,正要开始练,忽然旁边有人喊他:“慕容,你也进来了。”
慕容道子认得他,他叫蔡佑广、跟庄毅干了一段时间,嫌得利少,又自立了门户。他是一个事事处处小心谨慎的人。传说他很有钱,有人说他有几百万,也有人说他有上千万。但外表上他却很朴素,一身灰色羽绒服穿了六七个冬天了,春秋季节始终是一件黄茄克,夏天就是短袖衫。他全家西口人挤在一套两室一厅的单元房里。偶尔他也光顾慕容道子的俱乐部,但每次付账时都要求打折,哪怕只是喝了一杯饮料,所以俱乐部的小姐都管他叫蔡打折。蔡佑广正在练拳,看见慕容道子便收了拳,过来打招呼。
慕容道子说:“没想到,你比我进来的还早。”
有一次,有人和蔡佑广开玩笑,说如果有钱人一个个都进了局子,蔡佑广也出不了事。听慕容道子说他进来得早,蔡佑广感叹道:“有钱人要想出名,那太容易了。有钱人要不想出名,那比出名可难得多了。”
慕容道子问:“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为了一顶红帽子。”蔡佑广说。“其实是我个人出资办的私营公司,当初为了安全、做生意方便,注册时找了个挂靠单位,把营业执照上写成集体企业,戴上顶公有制的红帽子,没想到有人告我侵吞集体财产,戴了红帽子反而更不方便、更不安全了。”
“像你这种情况,太普遍了,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慕容道子说。
“为什么赶到我头上,就成了问题?”
“不是赶到你头上,是你赶到风头上。一般来说,经济紧缩,政治和政策上的控制,也就相对严一些,这是为了确保经济紧缩方针的贯彻、落实。赶到风头上,没问题的也就有问题了。不过你别担心,等下一轮经济扩张到来时,也就没事了。”
“你估计,还要等多久?”
“经济波动,平均三、五年一个周期。这次治理整顿,己经两年多了,最多再有半年,又要放开了。”
“只要一放开,赚钱的机会就来了。”一说到赚钱,蔡佑广便神采飞扬,似乎忘记了眼前的处境。他躬身马步,摆了一个起手式,“练拳,练拳。”
慕容道子面对松树,调匀呼吸,可是意念怎么也守不住丹田。满脑子的杂念,满腹的俗气,在体内翻腾、冲撞——谁在背后算计我?王赫会不会害我?转移的资金是否安全?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境?孟庆水能不能保我?方萍她们能否经得住这一次考验?
他要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