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陆缺气笑了。
他昨晚上还指望这世道不要太黑,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过于天真了。
昨天在小河湾,他一心想让陈氏受审,亲口说出凶手是朱孚,以为这样,朱孚便在劫难逃。
可看到眼下这一幕,他不禁开始怀疑,恐怕就算陈氏亲自指认朱孚,对方也不一定会被问罪!
陆缺回头,看到林月娘盯着马车,眼也不眨。
他知道林月娘心中不忿,正想安抚几句,对方却先开了口:“陆公子,提点刑狱司一定会包庇朱孚的,是吧?”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陆缺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
如果他说不是,是自己骗自己,可如果他说是,会不会太伤人了?
他还什么都没说,可林月娘己经什么都懂了。
“我知道了。”
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悲怆,眼神中,又有自嘲之色。
或许是嘲笑她什么都做不了,又或许是嘲笑她昨晚满怀的期望。
看到对方这副神情,陆缺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林姑娘......”
“陆公子不必安慰我,公子己经做了很多了,我不怨公子。”
林月娘从始至终,对陆缺都只有感激。
“林姑娘不必气馁,朱孚作恶多端,这件事,不会就这么完了的。”
林月娘让陆缺不必安慰她,可陆缺还是说出了安慰的话。
在林月娘想来,这只是安慰自己的话,却没看到,陆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也闪过一抹狠厉。
别人不知道这种狠厉代表什么,只有他前世的战友知道。
这种狠厉,只有当他心里想弄死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多谢大人搭救!否则,周侗必将身陷囹圄。”
来到陆缺身前,周侗激动的跪了下去。
若不是陆缺救他,靠他自己,断无法脱身。
他对陆缺十分感激。
陆缺急忙将周侗搀扶起来:“周捕头不必多礼,若不是因为我,只怕周捕头也不会惹上这种麻烦。”
“大人不可如此说,朱孚对我早有不满,遭受此难,是我自己惹出的祸事,如何怪得了大人?”
陆缺笑了笑:“周捕头还挺想得开......”
“说来可笑,周侗刚才得罪王云度,己被当场撤了捕头之职,眼下,己经不是捕头了。”
周侗叹了口气。
陆缺有些意外,又道:“你是司理衙门的捕头,王云度是提刑司的人,他撤你的职有什么关系,等杨司理回来......”
话没说完,周侗便摇了摇头:“因理念不合,杨司理对我也多有不满,别说他回来多半不会让我复职,就是让我复职,这捕头,我也不想当了,太累。”
周侗跟杨元正观念不同,长期都互相见弃,言语上起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他看来,如果做捕头只能干些贪赃枉法,以权谋私之事的话,不做也罢。
听到对方不想当捕头了,陆缺看他一眼,琢磨一会儿后,问道:“周捕头不当捕头,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眼下还无,不过杭州城这么大,有的是活儿要人干,我七尺男儿,难道还能被饿死不成?走一步看一步吧。”
见周侗对未来没有打算,陆缺来了兴趣,当即道:“周捕头既然没事做,不如随我在火柴局领份差事?”
周侗闻言大喜:“大人此言当真?”
“当然!”
陆缺在火柴局还是个光杆司令,很缺人手,周侗文武双全,可不是简单的人手,而是妥妥的人才!
人才谁不想要?
而周侗与陆缺相处两月有余,也与他挺对脾气的,陆缺年纪轻轻便被封官,周侗心中十分钦佩,得知能在陆缺手下做事,他又惊又喜。
急忙拱手,大礼拜下。
“承蒙大人不弃,愿为大人牵马坠蹬!”
牵马坠蹬就是给对方做随从的意思。
这话说得太客气了,陆缺不敢托大,急忙将周侗扶起。
“你我意气相投,周大哥不必如此多礼。”
“大人能收留在下,周侗己经感激不尽,怎敢与大人称兄道弟?大人万不可如此折煞我!”
周侗与杨元正不对付,只有三观不合这一个原因,从来没有无礼之处。
他做了多年捕头,深知官与吏与民的身份截然不同,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陆缺尊重他,肯称他一声大哥,他很感激,但他既然投到陆缺门下,便有当门下的觉悟,怎敢让陆缺一个有官身的人称他为兄?
周侗执意不肯接受。
陆缺知道这是个等级严格的时代,也不坚持,将称呼改为了周侗的字,尚义。
“你先与司理衙门的弟兄们交代一下,完事了来市舶司找我便成。”
周侗不做捕头了,有些工作还要交接,有关系不错的弟兄也得打声招呼,陆缺给了他时间。
周侗当即辞别陆缺,找人交接去了,而陆缺则带着林月娘走出了司理衙门。
林月娘提出想看看她父亲,陆缺一打听,才知道尸体昨晚经仵作查验之后,己经送去了义庄。
也不知道仵作查了些什么,陆缺竟然连听都没听说。
他没听说不要紧,可林月娘作为死者的女儿,总该有资格听吧?
可是谁也没有告诉她。
陆缺甚至都怀疑,到底有没有仵作来验尸。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案子己经不归司理衙门管。
而在提点刑狱司,他根本说不上话。
陆缺心里叹了口气,当即带着林月娘去了城外义庄。
看守义庄的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姓黄,人称老黄头,得知陆缺是有官身的大人,老黄头诚惶诚恐的把他迎了进去。
林月娘本就伤心,没看到人,还忍得住,一看到自己父亲可怖的死状,立时便哭了起来。
陆缺在旁边看着,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没哭一会儿,林月娘擦了擦眼泪,突然转身朝陆缺跪了下来。
陆缺不知所措,只听她说道:
“为着家中祸事,奴家深知己劳公子繁多,心中惶愧,但奴家除了父亲,身边再无亲故,是以,奴家厚着脸皮,想再求公子一件事。”
“快起来,有什么事,首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