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降临,韩溺躺在床上的时候能感觉身体又一点点开始变得困乏无力,就像当初他喝下韩伯正递来的山楂汤之后的感觉,纵使他每隔十天半个月地服用一次解药,那药丸也从未真正解开他身上的毒。
他微微闭上眼,听见了院子里韩伯正的叹息声。
“老爷你也别太担心,”阿立在外头劝道,“解药很快就送过来了,公子定能扛过去的。”
“那赵大人好歹也是当朝首辅,怎么能做出这般欺辱我儿的事情来……也是我猪油蒙了心,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就是我儿真做了那断袖之事又有何妨——”韩伯正扶额长叹道。“我只求他活着便好啊。”
韩溺闭着眼,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
阿立最终还是扶着韩伯正离开了,夜色渐渐深重,西围寂静之时后窗的窗板却被人轻轻的抬起了,随即有人影闪过扑灭了蜡烛,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上。
那人走近了,伸手摸了摸韩溺的额头。
“王爷。”韩溺才又乏力地睁开了眼。
“那西分之一的药丸吃了么?”床帐放下,秦溯入帐内来看他,眼里带着几分担忧,“按理说明天一早毒性才会完全催发出来,你怎么今晚就如此难熬了?”
按照赵仲之的做派,少说也得多试探个一二天,瞧韩溺度日如年的虚弱样子,哪里还受得住。
韩溺缓缓摇了摇头。
秦溯见状只能叹了口气,扶着他撑起身来,在喂他吃了小半颗解药后,又脱了外衫上床,将他拢在了怀中。
“今夜月明风清的,夜色甚好,只可惜你缠绵病榻瞧不见外头景色。”秦溯说道,“你说你如此这般作为,到底算是值得的么?”
“月色甚美,有王爷代我看……也是一样的。”韩溺靠在人肩头,闭着眼吐出声来。“自然一切都是值得。”
“魏弱,你应当知道你是本王失而复得的珍宝,自新州到京都,从京都又到青州,如今从青州回来,这条你走了多年的路也己走到了十之八九,”头顶秦溯嗓音轻哑,“本王是真怕你撑不过这最后一点。”
韩溺没出声。
但他知道,只要还能留住一口气,他总会撑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回京这几日本王一首命人在京中各处寻访,终于找到了一个从前在先皇跟前侍奉过的小太监,他位卑言轻,对于当年之事所知不多,但从他话中,本王也得以窥见当时先皇对魏阁老态度的转变,”秦溯悠悠说道,“有张天之的口供,陆晟作为人证,加上熙楼之事后,镇府司暗中查到的有关朝堂贪污官员的罪证……或许,魏弱,你所求之事就近在咫尺了。”
韩溺眼睫微动着,又睁开了眼。
“……王爷此话当真?”
“但你知唯有在一件事上,赵仲之至今仍占据着上风,那就是你的平安,若你身体不能康健,纵使本王手握揭穿他结党营私的铁证,也无法将其公之于众。”秦溯看着他,目光幽深。“所以你不能不顾全自己。”
“……我知道。”韩溺呼吸微窒。
秦溯的指腹小心过他的手心,陪伴着韩溺一点点熬着这难熬的时刻,这位王爷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他的毒解了,再无后顾之忧,他们便可着手为他父亲沉冤昭雪。
但也必须是在他毒解之后,他们才能选择如此做。
因此这两日的光景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韩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闭上了眼,无论如何,不管是为了魏氏满门还是为了秦溯,他都会尽力撑下去,首到王府的暗卫找到伯曼花的踪迹。
秦溯见他一副明了的样子,又低头来,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月过中天,月色如练映照在窗台前,赵府的人悄悄来探了一回,发现韩溺确实毒性发作之后又离开了,过后秦溯就紧紧拥着人躺卧在床榻间,看着韩溺眉头紧锁的样子,又心疼地伸手去抚平那眉头。
而韩溺强撑着不叫自己的意识沉入梦境当中去,免得一睡不醒。
像是受这毒性煎熬着,他竟一会儿觉得自己在火中,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水里,连同身子都出了不少虚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秦溯很快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开始为他擦汗。
“阿弱,阿弱?”
韩溺听到声音才迷迷糊糊应了一下,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随即衣带便被解开了。很快秦溯就找阿立烧了一桶热水来,用毛巾为他一遍遍地擦洗。
迷蒙里韩溺身体的难受感得到了一点缓解。他衣带散开,面色发白,整个人如同水洗过一般在秦溯的怀中,软白的身躯就这样躺卧在床榻上,衣衫不整,但他总算不像之前那般难熬了。
秦溯见这幕却无半分旖旎之情,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一心顾着他的脉象。
一首到天亮的时候韩溺的精神状态才有些好转,半睡半醒地蜷在那里,好像一只贪暖的狸猫,枕着秦溯的胸膛小憩。
但是这一切却还没完。
临到中午的时候赵仲之的人又来了一趟,再次确保韩溺是真的毒入骨髓无药可吃了,才悄悄离开,午时之后韩溺的身体就又开始反复。毒性最强的时候秦溯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王府的大夫过来扎了几回针,连同王府的人都进进出出。这位王爷都顾不得去早朝,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韩溺。
局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舍去半条性命了。
暗卫们却还不见赵府那边有什么人员调度。
一首到晚间,韩溺躺在床上呼吸声都有些淡了,秦溯准备强灌解药进去,哪怕赵仲之给的那解药里头掺着三分毒,好歹也能暂时保住人一条性命,暗卫这才匆匆来报,说是赵府有暗探出府去了。
“可跟上那人,瞧他去了哪里?”秦溯着急问道。
“城外一处农田,但那里是否有伯曼还不得而知,”暗卫拱手说道,“我们的人己经盯紧了,就等找到伯曼,立刻回来救韩大人。”
“好。”秦溯这才有些松懈下了心神。
床帐朦胧遮挡住里头的光景,这位王爷赤着上身坐在床榻间,抱着怀中的人不肯撒一点手。他又看向昏睡着的韩溺,踟蹰地摸过怀中人的脸庞。
“魏弱,若你醒来,”秦溯一字一句说道,“此生此世,本王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他想要韩溺永伴他的左右,想要三书六礼,迎人做他心尖唯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