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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随风飘落，铺就一地锦绣。
惜春跟在宝钗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新换的杏色罗裙。
"西妹妹别紧张。"宝钗回头轻声道，发间金凤步摇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今日皇上难得有闲，特意带咱们出来散心。"
她伸手替惜春整了整衣领，"这海棠红的褙子衬你，比在府里时气色好多了。"
惜春勉强一笑。
晨起时入画为她梳妆，特意选了这支珊瑚簪子，说是皇上昨日赏的。
她抬手摸了摸发簪，冰凉触感让她想起那日养心殿金砖上的血迹。
"惜春妹妹！"史湘云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提着裙摆从假山后转出，发间金累丝蝴蝶钗振翅欲飞，"快来瞧，这池子里的锦鲤足有胳膊长！"
她不由分说拉住惜春的手，"林姐姐说要做诗，咱们去讨个彩头！"
惜春被她拽着往前，腰间禁步叮咚作响。
转过一片芍药圃，眼前豁然开朗——汉白玉栏杆围着一方碧水，岸边杨柳依依，几位宫装丽人或坐或立，正围着石案说笑。
"可算来了。"林黛玉倚在栏杆旁，手里捻着一朵半开的芍药，月白衫子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是随时要乘风归去。
她细长的眉眼扫过惜春，"贵人姗姗来迟，可是嫌弃我们这些旧人无趣？"
惜春心头一紧，正要解释，忽听一道温婉声音道："林妹妹又欺负人。"
秦可卿从石凳上起身，藕荷色宫装衬得肤若凝脂，"惜春妹妹初来乍到，你且饶她一回。"
她挽住惜春的手臂，"来，坐我这儿。"
石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紫鹃正往青瓷杯里斟茶。
惜春刚要落座，忽听太监刘进尖细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
惜春垂首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明黄衣角掠过视线，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都起来吧。"水廷宥的声音比那日在凤藻宫时轻松许多，"今日只当是寻常家宴，不必拘礼。"
他走到石案旁，拿起黛玉方才放下的芍药，"这是谁摘的？倒有几分野趣。"
黛玉抿嘴一笑："回皇上，是臣女手痒，折了您一支花儿。"
"朕记得你最爱'留得残荷听雨声'。"水廷宥将花递还给她，"待会儿让吴书来带你去采些莲蓬，御河边的应当熟了。"
惜春悄悄抬眼，正对上皇帝含笑的眸子。
她慌忙低头，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
"西妹妹怎么不说话？"元春的声音突然插入，她身着正红色宫装，发间九凤金冠熠熠生辉，"可是身子不适？"
不等惜春回答，她又转向皇帝，"惜春妹妹初入宫，怕是还不习惯。"
水廷宥目光在惜春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贾贵人若不适，可先回宫休息。"
"臣妾无碍。"惜春急声道，手指攥紧了衣袖，"只是...只是被这园中美景迷住了。"
湘云噗嗤一笑："皇上您瞧，西妹妹也会说漂亮话了！"
她蹦到惜春身边，"走，我带你看锦鲤去！据说喂食时它们会排成'寿'字呢！"
惜春被拉到水边，果然见一群金红色锦鲤在碧水中游弋。
太监递来鱼食，她小心撒了一把，鱼儿立刻聚拢过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
"当心。"水廷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栏杆年久失修，莫要倚靠。"
话音未落，惜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水面栽去。
惊呼声中，她看见宝钗伸出的手，湘云惊恐的表情，还有——"扑通"一声，明黄色身影跃入水中，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
冰冷的池水瞬间浸透衣衫。惜春挣扎着，却被人稳稳托起。
她呛了水，咳嗽着睁开眼，正对上皇帝近在咫尺的面容。
水珠从他额前滴落，沿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最后悬在下颌处，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皇上！"岸上一片混乱。
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地递竹竿、抛绳索。
水廷宥却恍若未闻，单手划水将惜春带到岸边，托着她上了岸。
惜春浑身发抖，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宝钗立刻脱下外裳裹住她："快传太医！"
"不必。"水廷宥利落地翻身上岸，水顺着龙纹靴滴在青石板上，"先送贾贵人回暖阁更衣。"
他扫了眼跪了满地的宫人，"今日之事，谁敢外传，杖毙。"
惜春被宫人搀扶着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
皇帝正在元春的伺候下披上干爽外袍，俊朗的侧脸在阳光下如刀刻般分明。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忽然转头，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暖阁里，莺儿和紫娟手忙脚乱地为惜春更衣。"姐姐吓死奴婢了！"
莺儿声音发颤，"若是...若是..."
"皇上亲自下水救你。"宝钗接过热茶递给惜春，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惜春捧着茶盏，热气氤氲中仿佛又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丹凤眼。
茶水太烫，她却浑然不觉，首到舌尖传来刺痛才回过神来。
"宝姐姐..."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害怕。"
宝钗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太监刘进的声音："皇上口谕，贾贵人受惊，赐南海珍珠粉一盒，云锦两匹，免三日请安。"
惜春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在案几上。
宝钗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臣妾代惜春妹妹谢恩。"
待太监退下，湘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西妹妹没事吧？"
她手里攥着个湿漉漉的香囊，"你的东西掉水里了，我让太监捞上来的。"
惜春接过香囊，里面装着从贾府带出来的梅花香饼，此刻己被水泡得不成形状。
她怔怔地看着，忽然觉得这就像她过去的人生——美好，却再也回不去了。
"扔了吧。"她轻声道，将香囊递给莺儿，"以后...用宫里的熏香就好。"
宝钗闻言，眉目舒展了几分："正是这个理儿。"
她替惜春拢了拢鬓发，"晚上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藕粉桂糖糕，可好？"
惜春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远处，明黄色的身影正在众星拱月下穿过花丛，渐行渐远。
她忽然想起落水时那个坚实的怀抱，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贵人脸色怎么又红了？"紫娟担忧地探手摸她额头，"莫不是着凉发热了？"
惜春躲开她的手，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没事...只是...只是有点累了。"
宝钗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那你歇着吧，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她拉着湘云退出暖阁，细心地带上了门。
惜春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满园春色。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己经五天没有想起那柄准备自尽的剪刀了。
窗外，一只蝴蝶落在海棠花上，翅膀轻轻颤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