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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飘着今冬第一场雪时，聂慎儿腕间的翡翠镯子正磕在药碗边沿，发出细碎清响。鎏金缠枝莲纹碗里黑褐色的药汁泛着血沫，那是她用三更时分从冷宫死婴身上取来的脐带血，混着西域曼陀罗根茎熬制的毒药。血腥气被浓重的沉香味压着，却仍像条滑腻的毒蛇，顺着鼻腔往她五脏六腑里钻。
"姐姐，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聂慎儿将碗递到窦漪房面前，金丝雀纹广袖滑落时，露出腕间新鲜抓痕——昨夜在乱葬岗翻找婴尸时被野猫抓的。窦漪房倚在青玉枕上，鬓边银丝与孔雀蓝锦被上的银线暗纹融成一片，唯有眼尾那道疤在宫灯下泛着淡红，像极了二十年前代王宫变那夜，流矢划过留下的印记。
窦漪房接过药碗的瞬间，聂慎儿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药汤表面倒映着她们二人的面容，一个病容憔悴却难掩威仪，一个妆容精致却眼角抽搐。当窦漪房喉间发出吞咽声时，聂慎儿藏在裙裾里的脚趾猛然蜷缩，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面顿时皱成团——就像那夜她掐死啼哭的婴孩时，手中染血的襁褓布。
更漏声从长信殿方向幽幽飘来，聂慎儿借着收拾药碗的姿势，将袖中染血的麻布塞进紫檀妆奁夹层。这块用西域火浣布制成的襁褓，边缘绣着的匈奴文字在烛火中泛着幽蓝，正是当年匈奴左贤王赠予代王嫡子的贺礼。她指尖触到夹层里早己备好的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死婴青紫的小手——那孩子后颈同样有块朱砂胎记，与馆陶公主满月时她瞥见的印记如出一辙。
"慎儿的手怎么这样凉？"窦漪房突然握住她正要抽离的手腕，常年握剑的虎口粗粝如砂纸。聂慎儿浑身僵首，感觉对方拇指正按在自己跳动的脉搏上，仿佛要透过皮肤摸到深藏的秘密。妆奁铜锁突然"咔嗒"轻响，惊得她险些打翻案几上的青铜朱雀灯台。
腊月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殿内，窦漪房望着聂慎儿匆匆离去的背影，伸手抹去唇边残留的药渍。指尖捻开的褐红色沉淀物里，分明掺着未化尽的骨灰——这是她在陇西大营学到的验毒法子。拔步床暗格里躺着的银针己泛起青黑，与二十年前代王暴毙那夜，她从先王喉间拔出的毒针如出一辙。
聂慎儿回到偏殿时，妆奁第三层暗格正渗出淡红血水。她颤抖着用金钥匙打开机关，染血的襁褓布在夜明珠冷光下竟浮现出匈奴文字。这是她上月收买的匈奴巫医教的血咒术，用至亲骨血喂养的毒蛊，能在二十年后让佩戴此布之人浑身溃烂而死。她想象着馆陶公主及笄那日戴上这"贺礼"的模样，喉间溢出压抑多年的冷笑，惊得窗外寒鸦扑棱棱撞碎冰棱。
正月十五上元夜，窦漪房在观星台拦住太史令。"荧惑犯心宿，主后宫阴私。"老臣颤巍巍递上的星象图中，北方玄武七宿间赫然缀着血光。她拢着白狐裘转身，正看见聂慎儿在梅树下与匈奴使者低语，对方腰间玉佩刻着的狼图腾，与妆奁暗格里的半块玉佩严丝合缝。
春分那日细雨绵绵，聂慎儿又在妆奁前坐了整宿。襁褓布浸过第七次婴孩心头血后，边缘的匈奴咒文己变成暗金色。她没注意到窗棂缝隙间有双眼睛——那是窦漪房培养十年的暗卫，正将西域火浣布遇血显形的特性记入密报。更漏滴到卯时三刻，聂慎儿突然用银剪绞下一缕青丝，与襁褓布共同封进玉匣时，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代王宫毒杀陈良人的模样。
盛夏雷雨夜，窦漪房在密室展开边疆密报。羊皮卷上"匈奴王庭重现挛鞮氏图腾"的字迹，与妆奁暗格拓印的襁褓咒文渐渐重合。她抚摸着先帝留下的青铜虎符，突然想起聂慎儿入宫那日，发间别着的金雀钗正是匈奴和亲公主的旧物。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像极了二十年前匈奴骑兵夜袭时的箭雨声。
秋猎时节的鹿鸣声惊醒了聂慎儿的迷梦。她抱着玉匣从噩梦中挣扎起身，妆奁铜镜倒映出眼角新添的细纹——像极了襁褓布上蜿蜒的咒语。突然响起的叩门声吓得她打翻胭脂盒，朱砂粉泼在雪色襦裙上，宛如当年难产而死的李美人身下漫开的血泊。门外宫女说是馆陶公主送来西域香膏，她接过鎏金盒子时，仿佛己经看见二十年后的少女脖颈溃烂的模样。
冬至祭祀那日，窦漪房在太庙香案下摸到块温热的玉佩。阴阳鱼纹路间嵌着的血丝，与聂慎儿妆奁暗格里的半块拼成完整狼头。她望着跪在嫔妃首位的聂慎儿，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那句"小心火浣布"。祭坛突然腾起的青色火焰中，太祝令的祝祷词竟与襁褓布上的咒文韵律暗合。
上林苑的红梅第三次绽放时，聂慎儿发现妆奁夹层渗出的血水变成了墨色。她颤抖着用金镊子夹出玉匣，襁褓布上的咒文正在自发蠕动，像极了那夜被她溺毙在荷花池的哑巴宫女最后的挣扎。远处突然传来钟鼓齐鸣，宫女来报说馆陶公主在及笄礼上昏厥，她冲向妆奁的手却被突然出现的窦漪房按住。
"妹妹的妆奁倒是精巧。"窦漪房指尖拂过铜锁机关，二十年来第一次露出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她身后太医正捧着那罐"西域香膏"，膏体里游动的蛊虫在阳光下泛着靛蓝色幽光。聂慎儿踉跄后退时撞翻九枝连盏灯，火油泼在染血的襁褓布上，腾起的青烟中浮现出匈奴文字"弑亲者永堕血狱"。
大雪纷纷扬扬落满未央宫时，那方烧焦的襁褓布正躺在窦漪房案头。暗卫呈上的密报里写着聂慎儿与匈奴往来的数十封密信，每封火漆印都刻着并蒂莲纹。她抚摸着馆陶公主痊愈后送来的百衲衣，忽然将襁褓布投入火盆。跃动的火舌中，二十年前那个被她亲手调包的婴儿哭声，终于与今夜冷宫方向传来的新生婴啼重叠成命运的轰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