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细雨斜斜打在琉璃瓦上,宜修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划过《药师经》的卷边。铜雀衔枝香炉里青烟袅袅,却掩不住经书泛潮后散发的霉味。那水渍呈半月状浸透三页《消灾吉祥咒》,恰巧漫过"远离恐畏"西字,倒像是冥冥中的讽刺。
"流云。"宜修忽然开口,鎏金护甲划过经卷扉页的朱砂批注,"前日申时三刻,谁进过本宫的书房?"
跪在帘外的宫女浑身一颤:"回娘娘,那日当值的素心告了病,是浣衣局的翠缕来送熏好的衣裳。"
"翠缕..."宜修望着窗外被雨水打落的木兰花,忽然想起半月前撞见那丫头在御花园与太医院学徒私语的情形。鎏金护甲"咔"地戳进书页,在"愿我来世得菩提时"的梵文旁留下细长裂痕。
三日后细雨初歇,承恩寺的晨钟穿透薄雾。宜修望着铜镜中宫女为自己簪上九尾凤钗,镜面映出身后捧着经匣的侍女。最上层《地藏经》下压着本蓝皮册子,那是她昨夜亲笔誊写的《往生咒》——字迹工整如佛前青灯,内容却是前朝废妃与太医私通的秘闻。
"春莺。"凤钗垂珠随着转头簌簌作响,"见到安姑娘,该说什么?"
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脆生生道:"皇后娘娘念安姑娘孝感动天,特赐经书助其静心。若问起《药师经》,便说太医院近日都在研习此经。"说着将经匣打开一角,露出刻意放在显眼处的湿损经卷。
宜修满意地颔首。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眉间投下细碎阴影。这个十三岁入宫时连《女诫》都背不全的小丫头,如今己能在《妙法莲华经》里夹藏密信。想到此处,她忽然伸手按住春莺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前日内务府送来的?成色倒比本宫赏你的那对还好。"
春莺扑通跪地,额头触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奴婢该死!这是...这是前日浣衣局张嬷嬷硬塞的..."
"起来吧。"宜修轻抚她发颤的肩膀,指尖掠过那对价值百金的镯子,"本宫就喜欢聪明人,但太聪明了..."鎏金护甲突然掐住小宫女的下巴,"容易摔碎。"
承恩寺的禅房飘着劣质檀香,安陵容正对镜将素银簪子插进发髻。铜镜边缘的裂痕将她的面容割成两半,就像那日父亲被押入大牢时,母亲将妆奁摔在地上迸溅的碎片。
"安姑娘万福。"春莺笑盈盈捧着经匣行礼,"皇后娘娘听说姑娘通晓梵文,特命奴婢送来些稀罕经卷。"说着将《药师经》轻轻放在案几上,水渍晕染的痕迹恰好对着窗外天光。
安陵容瞳孔微缩。她记得这本经书——三日前在御药房取安神香时,曾见太医院掌事对着相同的水痕眉头紧锁。此刻经卷边缘还沾着几点褐色污渍,像极了父亲案卷上未干的朱砂批红。
"臣女叩谢娘娘恩典。"她伏地时瞥见春莺裙角沾着的木樨花粉,那是只有御花园西角才种的珍品。起身时故意踉跄,袖中藏着的药包顺势跌落,几片干枯的紫参须散在经匣旁。
春莺蹲身帮忙拾取,鼻尖掠过若有似无的沉香味。这味道她在太医院廊下闻到过,正是前日翠缕身上沾染的气息。抬眼时正对上安陵容含泪的眸子:"让姑娘见笑了,这是给家母配的补药..."
回宫路上,春莺反复袖中偷藏的紫参须。经过太医院时,隐约听见两个药童在廊下嘀咕:"...掌事大人这几日总翻《药师经》,说是有味药材记载蹊跷..."
宜修听完禀报时正在修剪牡丹。金剪刀"咔嚓"剪断并蒂花枝,带露的花苞滚落在地。"紫参须配沉水香,是治癔症的方子。"她抬脚碾碎娇嫩的花瓣,"安比槐的案子...刑部昨日是不是递了折子?"
流云捧上缠枝莲纹茶盏:"说是查出新的账本,牵扯到...年大将军的门人。"
鎏金护甲在青瓷盏沿敲出清响,宜修望着茶汤中沉浮的银针毫:"去告诉安姑娘,本宫明日请了护国寺高僧做法事。"她突然轻笑,"《药师经》里有十二药叉神将,最善祛除业障呢。"
当夜子时,慎刑司暗牢传来惨叫。翠缕被拖出刑房时,怀里掉出半块沾血的太医腰牌。而在承恩寺禅房,安陵容就着月光翻开《往生咒》,泛黄的夹页里露出半行小楷:"...壬午年三月初七,太医院奉懿旨..."
晨光初露时,宜修站在佛堂前拈香。檀香缭绕中,《药师经》静静躺在供桌上,水渍浸透的那页隐约可见"毗羯罗"三字——佛经记载,这位药叉神将最擅破人心魔。
"娘娘,安姑娘求见。"春莺的声音带着雀跃,"说是有重要经文请教。"
宜修将三炷香插入青铜炉,看着青烟笔首升向绘满莲花的天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抱着《女则》走进潜邸的少女。她抚过腕间佛珠,第一百零八颗玛瑙珠子刻着蝇头小楷:癸未年冬,纯元殁。
"请安姑娘去西暖阁。"鎏金护甲划过经卷水痕,"把那套钧窑茶具备上,记得用...紫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