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山门内有一口钟,悬于师傅修炼的红岩洞中。
苏煦匆忙赶到时,红岩洞外的结界已然破碎,紊乱的灵气肆意逸散,其中隐隐夹杂着红色光晕。
“师傅!”
苏煦疾步奔入洞中,扶起昏倒的师傅。
“师傅,您还好吗?”
怀中之人悠悠转醒,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煦,毫无回应。
苏煦不敢轻举妄动,怕练功入魔的师傅遭遇不测。
“师傅,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苏煦搀起师傅,四散的灵气在周遭狂舞,吹得山洞中的书卷纷纷扬扬,凌乱不堪。
那双眼睛红若染血,苏煦刚欲扶他起身,稍一动作,便在下一刻被推倒在纷飞的纸张间。
苏煦察觉情形有异,在抵抗间猛地停住动作,愣愣地望着上方泪流不止之人。
分明已然入魔,却仍未忘却苏煦是谁。
他似在与入魔后的自已苦苦挣扎,或许是知晓自已难以抗衡,才会为即将发生之事而悲戚。
苏煦伸出手,轻轻拭去师傅脸颊的泪痕,那鲜红的眼眸仿若一头嗜血凶兽,与那不住颤抖的双唇显得格格不入。
“师傅,弟子懂了。”
苏煦松开手,缠绕着师傅的长发,感受着那炽热的温度带来的慰藉。
师傅的情绪极为激动,即便眼中已全然没了清明,仍哑着嗓子,在苏煦耳畔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
冬日里的闷热令人有些失态,有时若是发力过猛,苏煦亦难以承受。
他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仿若过了一夜,又似天色尚未全黑。
朦胧之中,他听到了师傅的啜泣声。
苏煦心中无奈,分明是自已更为煎熬,师傅却先哭了起来,又累又困的他还得安抚师傅,何时沉沉睡去已然记不得了。
…………
三日之后,大雪稍歇。
朝山门屋檐上的积雪堆起厚厚一层,婴焕手持长扫帚,站在梯子上清扫积雪。
主人消失的这三日,她依旧忙碌于自身事务,未有半分懈怠。
她能耐心等候,苏善却心急如焚。
一大早,他便寻到婴焕,如同得不到糖果便誓不罢休的孩童般执拗。
“婴焕姐,你就告知我吧,主人究竟怎么了,为何不让我见上一面?”
婴焕无奈地瞥他一眼,故意将雪扫向他头顶。
“你这般急切作甚,主人既已言明不见,便是主人之意,莫要再来烦我,又不帮我干活。”
“你的意思是我若帮你干活,你便会告诉我?”苏善激动地说道。
“我可未曾说定会告知于你。”婴焕冷着脸将扫帚抛给他,挑起眉梢打趣道,“且先让我瞧瞧你的表现。”
“我这便去干活!”苏善一溜烟跑开了。
将这呆子支走后,婴焕望了一眼天色,已然不早,厨房里的汤想必也已熬好,得给主人送去。
婴焕端着汤进来,便见主人凭栏而坐,一头乌发垂落于地,仿若画卷。
“主人,天凉,怎可坐在此处受那寒风侵袭。”
“我又非凡人,无需那般小心翼翼。”苏煦浅笑着,接过碗缓缓饮下。
婴焕转身取来一把梳子,为苏煦梳理头发。
“主人,苏善吵着要见您,今日又来向我打听您的事情了。”
“有三日未见,那就带他过来吧。”苏煦放下碗,凝视着山间冬日盛景陷入沉思。
他这屋子四面皆有美景,无论身处何处皆可览尽四季风光,只是看得久了,竟也不觉太过惊艳。
片刻之后,婴焕满意地看着自已的手艺,寻来一支木簪为苏煦插上。
“主人可还满意?”婴焕捧着铜镜呈给苏煦。
“你的手艺自是极佳。”苏煦夸赞一句,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婴焕无奈地抱起铜镜,“我看呐,这下是无需奴婢去寻他了。”
话音未落,门扉“刷”地一声被拉开。
苏善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见到苏煦后才渐渐平静下来,如同做错事的孩童般垂首,僵立原地。
“主人……”
“无妨,说吧,寻我何事?”苏煦并未动怒,接过婴焕递来的书卷随意翻阅,不时瞧他一眼。
“主人离去三日,我甚是担忧,婴焕又不肯告知我究竟发生何事……”
他嗔怪地瞪了婴焕一眼,却被婴焕回以白眼,又可怜兮兮地望向苏煦。
“主人可是身体不适?”
“我并无大碍,之所以不让婴焕告知于你,也是怕你徒生忧虑。你们几时出发?”
“待雪融之后便启程。”苏善见着了主人,心中稍安。
“阿善,我有一事相托。”
“主人请讲。”
“满生今年十九了,却尚未外出见识过尘世凡间,你们可否带他一同前去历练?”
“这自然毫无问题。”苏善原以为是何等大事,故而紧张万分。
带枝满生一道前往,自是无妨。
本就是前去历练,人多些反倒更妙。
苏煦见他应允,微微浅笑,略有歉意,“诸多事务皆要劳烦于你,我却无甚好物相赠,这些你且收下。”
望着主人手中的灵石,苏善摇头婉拒,“主人,我并不缺路费,主人无需挂怀……”
他眼神闪烁,微微泛红的脸颊扯了扯苏煦的衣角,恳求道:“若主人真欲予我何物,我亦不要贵重之物,我只想要主人的一条腰带。”
“腰带?”苏煦诧异地看向他,“你可是没了腰带?”
“不……并非如此……”苏善磕磕巴巴地低下头,面红耳赤,恨不得原地找个地缝藏身。
苏煦并未为难他,爽快应下。
“不过一条腰带罢了,婴焕,去取一条来吧。”
“是,主人。”婴焕领命去找腰带,苏善却比她更快,一个箭步冲向衣柜前。
“我想自行挑选,主人可以吗?”
“嗯。”苏煦颔首,无奈地笑了笑。
午后夕阳西下,山间寒意愈盛。
婴焕侍奉苏煦沐浴休憩后,端着换洗衣物拉开门,不禁一愣。
“门主。”
不知门主在主人门外静候了多久,瞧着他发梢凝结的寒露,想来时间不短。
婴焕行礼轻声道:“主人已然睡下。”
烨翰音微微点头,望向屋内,“他可有提及我?”
婴焕摇头,侧身让开道路,“门主可入内,主人只是卧下,尚未入眠。”
言罢,婴焕端着盆子缓缓离去。
烨翰音轻叹一声,紧攥的双手松开又握紧。
他不敢直面苏煦,恰似清醒时目睹奄奄一息的苏煦那般,难以接受。
是他急于修炼,不慎入魔,还险些害了自已唯一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