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人出院了?”
“你们说的是805床的老太太翁小河吧,对,她今天早上八点就出院了。”护士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晃动着,头也不抬地说着。
“她的身体这么快就恢复了吗?”赵云磊焦急道。
“她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碍,休息了一个晚上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对了,她没有医疗保险,她的医药费还没有付。你们两位要不帮她付了。”
“她的家属呢?”
“老伴死得早,儿子去了外地打工,没空回来。其实她是偷偷出院的,应该是觉得自已住不起医院吧……”
“我们是来查案的警察,医疗费的事,我们会联系她的家人,让他们尽快来结清的。”
“我就知道……随便吧。”她依旧没有抬起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许她只是不想面对任何人。
“我们是警察,你还信不过吗?”小刘忍不住说道。
她抬起了头,歪着嘴角,轻蔑地笑了。
“算了,小刘,我们去老太太家里看看吧。”
赵云磊拉着他,走出了医院大楼。
“只查到老太太所在的村子,具体是住哪里,我们要去问问村民才能知道。”
赵云磊驾驶着警车,往越来越冷寂的村庄驶去。
五十分钟后,小河村的路牌歪歪斜斜地出现在车窗外。
村庄死气沉沉,低矮的平房沿路而建,垃圾在狭窄的土路两旁滚来滚去,荒败的农田里,干枯的玉米杆子东倒西歪地死去。
车轮经过之处,沙子和尘土飞旋而上,立马给车子罩上了一层土黄色的外套。
“我从来没来过这个村子。”小刘捂着鼻子道。
“我也是,但是我听过这里,小河村人口流失严重,除了老人和小孩,几乎没有年轻人在这里生活。”
面对如此的景象,赵云磊感到身处世界末日:冰封、冷寂、灰暗、无处不在的绝望。
他们把车停在村子的入口处,步行前往。
两人的黑色皮靴摩擦着路面,鞋面上布满了灰尘,无数的小石子在鞋跟处滚落。
“这个村子看起来没有一点人烟的样子,难不成它是个荒村吗?”
“你看那边——”
赵云磊指着十米开外的一幢平房说道:“那家肯定有人。烟囱在冒烟。”
敲门以后,一位老大爷打开了门。
“你们找谁?”
“我们是警察,请问您知道翁小河住在哪里吗?”
“知道,不就住在我家斜对面吗?她怎么了?犯了什么事吗?”大爷不安地问道。
“不是,你放心吧,打扰了大爷。我们就不打扰你生火煮饭了。”
老头还是一脸警惕地看着两人,把门留了一条缝,然后在门缝中悄咪咪地观察着邻居的动静。
赵云磊敲响了老太太家的门,没想到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他们干脆走了进去,小院子里面堆满了矿泉水瓶子和纸板箱,散发出一种腐臭的味道。
“大妈,你在家吗?”赵云磊试探着问道。
“谁啊?”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我们是警察,来调查公交车出事的那个案子。您方便和我们交流一下吗?”
“那你们进来吧,门没有关。”
室内黑暗无光,老太太躺在堆满垃圾的床上,身上盖着好多层发黑的棉被。
“我身体不舒服,你们二位随便找地方坐会吧。”
满地都是废纸箱和矿泉水瓶子,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有能落脚的地方,只能站在被压扁的瓶子上面。
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家,不如说这里是一个垃圾房。
寒冷逼仄,味道难闻。
“我们就不坐了,我们想问一下,出事的那天,您坐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司机的异常之处?”
“没有啊,挺好一小伙,还跟我打招呼,我那天带着捡来的一蛇皮袋的垃圾,费了半天劲才上车,他没有催促我,反而是耐心地等着我。”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做出那种举动?把车开到江里去,不顾大家的生命安全……”
“其实当车辆下坠的时候,我没有感到害怕,我甚至感到了解脱。”
赵云磊和小刘深吸了一口气,老年人总是想活得久一点,更久一点,最好是长生不老。面对死亡如此平静的老年人很少见,像珍稀动物那样珍贵。
“生命很宝贵,难道您就不想多活几年吗?”
淡淡的笑声从床上传来,“警察同志,你看看我住的地方,再看看我每天需要干的活,你觉得我的生活有任何乐趣吗?根本没有希望可言啊。”
“我知道,你们进来以后的第一个念头肯定是怎么会有这么脏乱臭的地方,怎么有人可以过成这个样子……”
“不……我们没有……”赵云磊苍白地辩解着。
“我的每天都是一场挣扎,每天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怎么还不死。我年老体衰,找不到工作,只能去捡垃圾,勉强养活自已,受尽白眼和嘲笑,这样生活还有什么意思?我没想到自已还能从医院的床上醒过来,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已已经死了,终于睡到了一张舒适的床上。”
“你不能住在这里了,等我回去,就去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一定给你提供一个好的住处,你的生活不至于此。”
翁小河摇了摇头,“你的心意我真的心领了……没人会真正关心我这样的拾荒老人,我就像垃圾一样,无人在意。你们还年轻,你们还有大好前程。”
赵云磊的心里忽然变成了皱成一团的纸,他觉得自已不该空着手前来,应该买点东西的,他早该想到的,贫穷的老年人在残忍的冬天有多难熬。
他的心里,早就被别的事情占据,没有多余的容量再去关心人。
赵云磊一心想要破案,想要弄明白嫌疑人的作案动机,如果嫌疑人还活着,破案的希望就大一些。可他死了,带着悬念死了,不负责任地死了。
留下握紧拳头的他们,拼了命都想弄明白好好的司机究竟怎么了。一股争强好胜的心理占了上风,忘了对幸存者的关怀,一切都是为了破案。
“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大妈。”赵云磊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知道司机十恶不赦,但是我无法怪他……”
她竟然还帮嫌疑人说话。
“回去以后立刻联系妇联和村委,让他们来帮扶这位老人。”赵云磊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好的。”
走出小院的时候,赵云磊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流动,他真的想帮助老人,希望她能从抑郁的泥沼中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