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转木马前围了很多小朋友,队伍缓缓前行,好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温溪渝跨上木马的那一刹那,眼眶不由得了。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与爸爸温煦华一同坐木马的场景。
那时她很小,温煦华医院很忙,平时根本没时间带她出来玩儿。那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顾嘉尧坐上了另一只木马,他的大长腿坐下来实在是憋屈,但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没有一丝不悦。
木马缓缓旋转起来。
温溪渝陷入回忆的旋涡,突然,她听到一声轻唤:“温溪渝。”
她回过头,只见顾嘉尧右手拿着手机,迅速按下了快门,闪光灯一闪而过。
“你干吗?”温溪渝下意识地抬手遮住脸。
她从小就不喜欢拍照。姜曼薇曾告诉她,她不好看,拍照只会浪费相纸。所以她的照片寥寥无几,仅有的几张照片还是毕业照和证件照。
“刚才的样子很美。”顾嘉尧笑着说,笑得如同四月的暖阳,温暖而真诚。
“真的?”温溪渝仍旧有些抗拒。
“真的。你不相信我的审美吗?”
“我……”温溪渝愣了愣,随即露出笑容,右手比了个剪刀手,“我相信你。”
既然已经和姜曼薇决裂,那么她的话,为什么还要遵守?既然她说她浪费,浪费内存,那她就一直拍一直拍!
顾嘉尧飞速地按下快门,少女的笑颜定格在照片中。
他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发了条朋友圈,笑得甜美的少女。什么文字也没配,懂得人都懂,根本不用多说什么。
朋友圈刚发出两秒,杨华赞都没点,直接评论道:“我靠!我就说你们有什么!你以前可从不在朋友圈发女生的!”
几圈之后,他们下了木马,朝游乐园外走去。
这次换温溪渝走在前面。她仰起头,对上顾嘉尧明朗的目光,轻声说道,“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顾嘉尧没有多言,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在医院门口分别。顾嘉尧本想送她上去,但温溪渝拒绝地干脆坚定,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顾嘉尧尊重她,没有越界。
温溪渝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切如同一场短暂的梦,美好却虚幻。
她不知道自已为何不让顾嘉尧陪她上楼,或许是不愿把自已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吧。
推开病房的门,温煦华正靠在病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墙上的电视机,电视上正播放着很多年以前的黑白电影。
“爸。”温溪渝将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走到床前。
“小鱼来啦。”温煦华笑着,掖了掖床单,拍拍床说,“过来坐我旁边。”
“今天感觉怎么样?”温溪渝轻声问道。
“还可以。”温煦华笑了笑,可笑里透着几分痛苦。
“我问过江叔叔了,我们得尽快安排手术。”
听到手术二字,温煦华笑容一僵,“小鱼啊,爸活不长了,别浪费时间了,就这样挺好的。”
“爸!你不就是担心钱吗,我有钱!我不能失去你!”温溪渝扭过头,强忍哽咽说。
温煦华想抬手拍拍温溪渝的肩,却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最终叹了口气,放下,“钱是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爸爸……爸爸不想在让你担心了……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好……”
“爸!我不想让你死……”温溪渝泣不成声,转身抱住温煦华像芦柴棍般瘦弱的身躯,一个劲地颤抖。
温煦华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人都会死的……爸爸只是换了个地方陪你……”
“没有你,我怎么办?”
“小鱼长大了,得学会独当一面。我和你二叔说了,我走了,你就去他那儿。”
“爸!必须做手术,我已经找过姜曼薇了,她说会给我钱,给我补偿费。我有钱了,我们做手术好不好?”温溪渝抽泣着说道。
“你找你妈了?”温煦华脸色一僵,“你找她干嘛?我本来就对不起她,你找她要钱干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溪渝瞪大眼睛,愕然道。
“是我对不起她……”温煦华叹息一声,“你妈……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溪渝情绪激动地问道。
“你还小,有些东西很复杂,你现在还不懂。总之,你别怪你妈,钱也不能要……”
“没钱……怎么治病?”
“小鱼……”
“我做错什么了吗?”温溪渝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爸爸为什么这么说?她逼姜曼薇难道做错了吗?她只是想钱做手术,有什么不对吗?现在,她变成敲诈犯了?
敲诈亲妈?
“小鱼,你把钱还给你妈,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妈……”温煦华擦着泪,沉重地说。
“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到现在都不能告诉我吗?”
“唉,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的。我时日无多,也该让你知道了,我不想让你带着对她的恨,过一辈子。我和曼薇是一个地方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妈妈家里从小重男轻女,她是个女儿,你外公,经常打她,骂她。后来,她靠自已的努力考上了大学,可是,你外公不让她读,说没钱,你妈妈又哭又闹又是自杀什么的,可你外公还是不肯。后来,她悄悄跑出门,在外面待了几年,与家里断了联系……你外公家,在她出去那几年,家门不幸,接连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几个人。你外公认定是曼薇远走高飞带来的灾祸,他就收拾起行李,去了好几个月,把曼薇从城里拖回来。当时曼薇整个人都变了,穿着时髦,简直就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你外公害怕她再跑,就想把她嫁了……
我……从小暗恋你妈,就想娶她,想着也许是解救她……可她一直对我怀有戒心……直到我读完大学,在医院上班后,她才慢慢地信任我……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想离婚……我……当时……也准备答应她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件事被你外公知道了……他又从村里跑来,把她打了一顿……后来,你妈妈就怀孕,生下了你,再后来……你外公死了之后,她就和我离婚了……”
温煦华说完这段话,眼睛望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连一星半点的光都没有……
温溪渝胸腔剧烈起伏着,说不出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妈妈居然过得这么惨……
“这……”温溪渝呆住了。
“小鱼,你别怪你妈妈,你妈妈她……我以为我救了她……实则……我是害了她……”温煦华说完这句话,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就像一百只哨子同时在他脑子里吹响。
他捂着头,发出痛苦地呻吟。
温溪渝还未从刚才那件事反应过来,又被眼下的状况吓得呆住。
呆愣愣地站了几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要叫医生。
她飞快地跑到空荡荡的走廊,对着一名值班的护士说:“姐姐,我爸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