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芳斋。
“这戏没雅云榭那听着好听。”阿芙喂自已吃了几口糕点,又觉得甜腻,把剩下的塞给了弘历。
“自已不吃的就是给朕吃?什么性子?”弘历看了看阿芙,还是咬住了那块霜方糕,御茶膳房做的糕点大多是迎合她的口味,他倒是吃不惯这种甜度的,赶紧灌了几杯水。
弘历见她把这几盘推开,只端起一杯牛乳茶喝到,“这膳房又摸不准你的口味了?”
阿芙点点头,“冬日我喜欢吃甜的不假,可这都春日里了,当然得吃点淡淡的,膳房太不懂变通了。”
这两人虽说是来听戏的,可阿芙坐不住,上蹿下跳的,弘历看着她,也没心思听戏了。
“雅云榭那唱的大多是昆曲之类的,你又是跟着谁去看的?”弘历捏了捏她的脸,又看见她耳垂上没带耳坠,再捏了捏,“今日怎么是挂在耳朵上的?那些坠子不带了?”
弘历手里动作不停,他其实挺喜欢阿芙毫无珠翠的样子,嫩的,像个棉花团子一样。
“啊!你别弄掉了,”阿芙想拂开弘历的手,却被他顺势拉住了,“谁让内务府制的东珠那么重,要是带三串,耳朵都要扯掉了。”
“你是不是把我耳朵捏红了?怎么热乎乎的?”面对阿芙的质问,弘历也罕见的不自然起来,看着那通红的耳垂,像个水一般,感觉有点渴,想咬一口。
”听戏听戏。”弘历将人抱进怀里,遮掩住自已的想法,“昆曲比这个好听吗?”
“自然啦,隔着湖面,极为婉转悦耳,虽然不像现在能够看清角色,但就是要那种感觉。”阿芙跟着容音娴妃听了好几次,都听出心得来了。
弘历轻笑,凑在她的耳边,低声唱了一句,就是阿芙最近喜欢听的牡丹亭。阿芙忙抬头看向他:“皇上还会唱昆曲呢?”
弘历轻咳几声,李玉立刻领命将漱芳斋里的人都清干净。待人走后,阿芙双手捧着小脸,眼神亮晶晶的,弘历被盯得都有些飘飘然起来。
“你别这么看着朕,你要听,朕再给你唱一段。”说罢,弘历就着阿芙昨日未听完的地方唱了起来,这人唱的是杜丽娘那段,即便是男声,可他技艺娴熟,倒是听不出来什么不适感。
“好!皇上好厉害哦!”阿芙在鼓掌间,还凑上去亲了一口弘历的脸颊,“想给皇上打赏金银了。”
弘历摸着她刚刚亲的地方,只觉得那像是烧起来了,尽可能压制住内心的躁念,可惜失败了,搂着阿芙就深吻上。
一吻毕,两个人都是晕乎乎红彤彤的,弘历将头靠在她头顶上,满脸餍足之色。阿芙只感觉这人越来越会亲,弄的她都有些小雀跃了。
弘历又问道:“除了牡丹亭还有没有什么想听的?”
阿芙缓过神来道:“嗯?长生殿呢?皇上会唱吗?”
由于阿芙是坐在弘历怀里,她很不意外地错过了弘历眼里的阴郁,只是久没听见他的回话,才抬头看向弘历,他赶紧收敛了那个表情。
“不会也没事,牡丹亭就挺好听的。”阿芙没有觉察到弘历的不自然,又拽了拽他的衣摆。
“朕还会唱西厢记?可想听?”
“西厢记也行。”
长生殿是写杨贵妃跟唐玄宗的故事,弘历之前谈不上多喜欢,现在也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故事怪怪的,他每次看,都有种诡异的,被冒犯的感觉。况且唐玄宗又弃杨贵妃于马嵬坡,这两人怎么看都谈不上爱情,阿芙最好少看这种东西,免得看多了教坏她。他俩的故事都比长生殿像爱情,还不如排一出看看。
(阿芙捂嘴笑:皇上,会唱昆曲。)
…
这几日容音、娴妃总是约阿芙去雅云榭里听戏,这一次两次倒还好,次数多了阿芙就有些烦了,这些名曲唱腔、曲调都极好,可所讲的故事大多数都是些才子佳人,怨男痴女的故事。
阿芙每每看完都憋了一肚子气,回宫就跟静妘青苑骂起来,实在是见不得那薄情寡义的男人哄骗那可怜无辜的女子,要不是因为容音最近总是郁郁寡欢,她也不想再听戏了。
阿芙问过璎珞,璎珞只说是容音病愈后一直没有身孕,再加上纯妃总带着六阿哥上门,她不好推拒。容音也明白,太后弘历虽然口中不说,可也总是很期待她能再生一个嫡子,这恰恰就是这种期待,让容音倍感压力。
“皇后娘娘,这西厢记…”娴妃回头看向容音,见她有些失落,便止住了嘴,不再多言。
璎珞见了也极为担忧,最近长春宫并不太平,她自已和尔晴之间总是有种看不见的隔阂,也就面上过得去。容音见到两人的龃龉不合,也有些自怨,再加上叶天士请平安脉之时,也提到容音目前的身体并不适合有孕。
阿芙觉得乏味,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似乎换了一出戏,她还没睡醒,有些云里雾里的。
娴妃笑道:“皇后娘娘,阿芙,这西厢记也算是唱完了,接下来是一出长生殿,娘娘若是不喜欢,可以点别的。”
容音刚想说这戏弘历并不喜欢,可此时又不是同他一起看戏,不好误了大家的兴趣,也就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
娴妃看见阿芙还睡着,提醒容音看了看她,便道:“阿芙也算是勤勉了,皇上说她冬日总是睡到日上三竿,这几日陪咱们看戏,也算是起了个大早了。”
听着娴妃的话,容音也不禁笑了笑,阿芙冬日身体不好,弘历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只是…容音想起阿芙平日生活的奢靡,也是无奈,她主张勤俭节约,在宫中推行绒花,少用金器,可弘历给阿芙送的各类饰品,所费不少,更别提那各色衣料绣品,再加上永寿宫那些亭台楼阁。
虽然阿芙大多时候都是应着她的号召,并不多用那些点翠珠坠,可就弘历看来,也太拘着人了,总是私下里更宠着些。容音自已是以身作则,可如今后宫并不好平衡,她处事不得不考虑颇多,也实在是费心费神。
容音低头苦笑一声,她倒是没有想过,她也有需要在皇后威严和皇帝心意方面斟酌选择的一天,她如此了解弘历,怎能不知道他对阿芙并不是临时起意呢?
她明白自已身上的担子,可她也是人,日日看着弘历宠爱他人,她又如何能够不难受、不忮忌呢?皇后这个身份,到底是她的荣耀,还是枷锁?
让她回神的,是娴妃微微抽泣的声音,容音不解,娴妃不是个会外露情绪的人。
娴妃起身赔罪:“皇后娘娘恕罪,嫔妾只是为杨玉环的遭遇感伤而已。”容音并不计较,让人坐下了。
“感伤什么?”阿芙听见娴妃的话,也好奇娴妃会如何看这种情节。
娴妃道:“嫔妾感伤杨玉环的迫不得已,玄宗的无可奈何,两人曾经如此相爱,却要被迫分离。“
阿芙嗤笑一声:“哪有什么相爱?唐玄宗躲儿妻入宫,兵败逃亡之时又推杨玉环送死,真是可笑。”
娴妃默笑,却又说道:“玄宗…是有些执拗,可玄宗深爱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若是不爱,怎么会耗费人力物力只为博她一笑呢?”
荔枝?容音猛然想起那年,弘历为了让她能吃上新鲜荔枝,派人用水运将还未成熟的荔枝树送到了京城,原来,已经是曾经了吗?
阿芙总感觉今日的娴妃有些奇怪,可她对娴妃并不过多了解,只以为她是真情流露,又道:“可玄宗又不是没吃,若是为博美人一笑,为何要罔顾她的意愿,强抢入宫呢?天底下的男子总是如此,薄情寡义的。若是没有安史之变,玄宗也会因为色衰而爱驰,不再喜爱杨玉环的。”
容音一愣,扭头看向阿芙。
阿芙还以为是自已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却又听见娴妃的话,被转移了注意力:“可…杨玉环该如何才能让玄宗永远爱她呢?”
静妘听见娴妃的话,感觉有问题,还不等她拉住阿芙,就听见她笑道:“这天下哪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东西?何必苛求帝王那单薄的情爱,自得其乐不就好了?”
娴妃低头,说:“是吗?”
远处门口的李玉已经快要被吓死了,抬头看了几眼脸黑的跟墨一样的弘历,原本是刚下朝来寻人的,结果阿芙那一通话说完,弘历在原地站了许久,沉默地转身离去。
…
弘历回到养心殿里,面色如常,直到李玉端上一杯茶,喝完之后,大手一挥将茶盏打落在地上。
“滚出去!滚!”
走几步抽出那把长剑,脑中不断回想着阿芙的那五个字“帝王的薄情”,他实在不能理解,难道他对她这么好,这么爱,在她眼里就只是帝王薄情吗?她如何能把他跟唐玄宗比!
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抬剑将屋内不顺眼的物件全都砍烂,却依旧压不住心头的烦躁郁闷,以及那股难以察觉的刺痛。
他实在没办法接受,他自以为两人连理结枝,比翼双飞,没想过阿芙竟然从未心动?为何呢?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相处缠绵,她都不为所动?
既然不把他当回事,他又何必继续执着?
…
三日里,养心殿的人跟身上压了块石头一般。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心情极差,前日那李玉茶烫了一分,都被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弘历这些日子,睡没睡着,吃也吃不出味儿来,满脑子都是那个绝情的女人,他何时是这般没理智的男子?强行逼迫自已在御书房批了三日折子,十个折子里七个人被骂。
“这些大臣都写的是些什么东西?又臭又长?谁要他们在折子里头行礼问安?正事不干,成天就是写些虚与委蛇的空话!”
“八百个字里,五百个字是问朕安好的话,这辈子是本废书转世吗?”
“这种字也能当官?狗来写都比他写得好。武官?武官就能写成这样了?”
弘历眼里丝毫看不见自已丑陋的朱批,倒是觉得奇怪,之前怎么没觉得批折子能这么快呢?
也是,之前那个坏人就会打扰他,什么红袖添香,她就是个踢天弄井、性情顽劣的孩童样子,没了她,自已不是更顺心?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