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在这,必定会喜欢这样好的光景。”繁忙之下,弘历抬头望向窗外,满树的花苞团簇在一起,这棵总是会遮住阳光的树,因着年份久,他没有下令叫人砍去。
现在细想,幸而不曾砍去。
繁花似锦,鸟雀呼晴,阳光从树隙间透出,不禁让他想起那首诗: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只可惜这么厚密的树层,也只有艳阳能够穿透,若是月光,只怕是另一幅模样了。
弘历不曾和阿芙分别这么久,如今瞧着夜晚的月光,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想起观星阁与她的遥遥相望,是数不尽的情缘。之前游玩所产生的新鲜早已消耗殆尽,若不是政事牵绊,他早就启程回京了。
思及政事,不免看向屋内的柳望临。这人也确实是个左右逢源的高人,扬州这块硬骨头成了他的投名状,面对曾经的那些上司高官,翻脸不认人,积攒的证据通通交给了弘历,关键是在外头的名声一点没坏,全让别人背了,他还落了一个不慕名利的评价。
初次见到柳望临时,弘历倒是没想过有人能将“美髯公”这个名头诠释得如此之好,唇红齿白,眼眸深邃,含情脉脉,眉眼微垂,低头便似有泪意滚落,行走间也是清逸雅致,温文尔雅,也难怪阿芙能生成那般模样。
“朕听说,你今日去天牢瞧那几个人了?”弘历并不意外柳望临的所作所为,扬州多少官员落马,差不多的都是他的同僚,独他一人巍然不动,自然让人起疑。不过他却没想到这人另辟蹊径,不去迎会他人,反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探视天牢中关着的囚犯。
“是。”柳望临没有否认,跪在地上,略略抬眼,瞧不出弘历的情绪,只能选择试一把:“许大人他们也曾经对臣多有照顾,皇上对他们已有决断,却不曾祸及池鱼,臣顾念同窗情谊,想为他们做些事。”
弘历嗤笑一声后,站起身走到窗边,没有看他一眼,柳望临煎熬良久,他知道阿芙如今得宠,可这小孩自小就跟他对着来,枕头风吹过去,难保弘历不会发难。就算不会要了他的命,他日后的官途,也不会好到哪去。柳家现在半只脚都踏进贵族圈子了,让他退再回来,不如直接杀了他。
“你倒是会诓骗朕。”弘历才不信这人同他人有什么情谊,只怕是连阿芙那个寡情性子都是随了他,不免有些迁怒:“递证据的人是你,记录的人是你,反水的人也是你。”
“你这种会咬主人的狗,朕还真不敢用。”弘历看得出来,柳望临没什么道义可讲,为官之道没学会,净学些小人行径、八面玲珑,当官不怕奸,就怕无能。
“臣不敢!”柳望临俯身,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纵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背叛朝廷啊!
弘历扭头看向他,若是这人只是个普通的官员,他是绝不可能留的,可他却是阿芙的父亲,璟兕的外祖父,弘历杀了谁也不会杀他。
他必须要好好敲打一番柳望临,让他能够成为阿芙的助力,绝不能扰了她日后的路。
…
“果真是画船听雨眠了。”弘历站在窗边,伸出手去接了几缕雨丝,洋洋洒洒的小雨落在绿水里头,别有一番意境。说来也奇,南巡这一个半月里头,江南倒是没下过雨,反而是启程回京了,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眼瞧着今日的雨小了许多,弘历便让人改走水路,方便快捷,能够早日到达京城。原本南巡是差不多两个月,若不是京中来信说阿芙在普宁寺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弘历也不会这么急着回京。
“真是奇了,普宁寺是个幽静清凉的地儿不假,也是建于高山之上,比不上紫禁城的和煦也能接受,可这寺又不是第一回接待皇亲了,还能让她贪凉染了风寒,真是…”
在门口听着弘历不停地碎碎念,李玉捧着新来的信赶紧蹿了进去,将信放在桌子上,扬起笑容:“皇上不必担心,京中来人说娘娘的烧已经退了。”
退了便好,一直提着心吊着胆,现下总算能够安心些了,弘历合上窗,走到桌前拆了信瞧了瞧,再次确认,“真是吓死朕了。”
天知道弘历得知阿芙病了的时候,心慌成什么样,他不在她跟前,这人又是个不爱喝药的,永寿宫的奴才也不知道会不会伺候,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叶天士在京中待着,知道阿芙病了,赶紧赶到普宁寺为她医治。
李玉见弘历没那么紧张了,赶紧让人传膳。这些日子弘历一直无心饮食,总在房内待着不见人。现下心情好了,前几日瞧着还乏味的吃食也有了滋味儿。
“现在离京城还有多远?”弘历放下筷子,宫人们赶忙将膳食撤下去,房内就剩了李玉一人,弘历才问道。
李玉道:“顺利的话,三日便能到京城了,皇上您别急,娘娘现在在普宁寺养着,虽不比宫里,可那地儿僻静,香火又盛,有满寺神佛庇佑,娘娘不会有事的。”
弘历现在也是一肚子烦闷没地儿撒,“她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知道她喜欢闹,也不知道规劝规劝,朕回去了定要好好惩处一番。”
李玉赶紧为她们叫屈:“娘娘兴致来了,谁又能劝得动呢?她们不过是些下人,哪比得上皇上在娘娘心中的份量呢?”
静妘她们都是李玉亲自挑的,这些年交情多,李玉也清楚弘历不过是撒气,先捧一捧他,见这人的气也消了些,又说道:“皇上您想想,若是娘娘病好了,瞧见您罚了她宫里头的人,只怕是会觉得是皇上对她发难呢。”
“发难?她自已半夜去山上采花露,还不允许朕说几句了?”弘历想想都来气,一点都不顾及自已的身子,才出月子就病了这么一场。
李玉笑道:“娘娘的性子,奴才不清楚,皇上还不清楚吗?”
是了,这人胡搅蛮缠的功夫了得,只怕没等他责怪两声,就倒打一耙给他定上罪了,真真是个骄矜过头的妮子,他还真惹不起。
“罢了罢了,朕还真有点怕她。”弘历摸了摸头,不禁笑起来,瞥了李玉一眼说道:“之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多心思?”
之前哪有他说话的份儿啊?每次弘历不都是自已就把自已哄好了?回了京,他这个大总管得靠边站咯。
李玉也不可能蠢到把心声说出口,赶紧陪笑几声:“皇上抬举奴才了,奴才不过是学了些察言观色的微末功夫,皇上爱重娘娘,宫里头哪个人不知道?奴才只是顺着皇上的心思饶舌几句,皇上不怪奴才多嘴,已经是恩赐了。”
弘历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朕眼下也有些困了,让人无事不要来打扰朕。还有,那个戏班可调教好了?”
李玉道:“已经调教好了,这戏班虽然是野路子,可那些戏编得精妙,这几日皇后、纯妃、娴妃娘娘都很爱看呢。”
“还有那些手巧的匠人,她一直觉得宫中的首饰衣裳不够新奇,也不知这些人能不能合她的意。”
李玉:“皇上多虑了,这些匠人把木头都能做出跟黄金差不多的价格售卖,不就靠浑身铁打的本事吗?”
弘历这趟除了理事、游玩,就是在给阿芙挑礼物,再好的风景无人共赏,也是无趣,眼下总算是要回京了,他倒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感触来。
…
“姐姐这么大的雨都要去听戏吗?”纯妃刚出门,就碰见娴妃独自在雨中漫步,身旁也没跟着人,便问道:“娘娘身边怎么不跟着人呢?珍儿呢?”
娴妃倒是没想到会碰见纯妃,愣了一下,赶紧笑道:“珍儿替我去拿衣裳了,我也是出来了才发现穿的有些单薄。”
纯妃也笑:“也是,这雨下得越发大了,这外头站着也凉,姐姐不如进来喝杯茶?”
娴妃摇摇头:“我今日赶着去听戏呢,便不打扰妹妹了。”正巧看见珍儿打着伞走了过来,“我这几日为永瑢做了件衣裳,妹妹若是不嫌弃,明日我让珍儿送来?”
纯妃点点头:“娘娘如今对永瑢倒是比对我都上心了,不过这回娘娘怎么没带四阿哥出来?四阿哥如今也快十岁了,男孩子嘛,总还是要出来看看,总拘着可怎么好?”
娴妃只当听不懂,没有接茬儿,只是草草回了句:“四阿哥身子不太好,我怕他不习惯舟车劳顿,便让他在宫中好好读书。妹妹,雨越发大了,本宫先走了。”
见人走后,玉壶才从屋里拿了件袍子披在她身上,纯妃有些不解,抓住了玉壶的手,两人回到屋内,纯妃才低声说道:“玉壶,你说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纯妃早就反应过来了,娴妃当初挑唆自已对七阿哥下手,她倒是置身事外了,自已成了刽子手,头顶上悬着刀子,纯妃也很难安心。
现在若是不把娴妃也拉下水,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纯妃扯下玉壶,慢慢说道:“还是斩草除根的好。”
…
“娘娘,李玉公公说御前的人带走了明玉!”璎珞从外头走进来,找了好几处都没看见人,直到在里屋看见裹着被子打颤的容音,她心疼的抱紧了容音,自从生下七阿哥,又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容音自南巡之后便旧病复发,夜夜难眠。
这些日子瞧着,都憔悴了许多。
“你…你说什么?”容音发髻散乱,青丝贴在脸上,浑身都是冷汗,极力不被痛苦侵袭,慢慢说道。
璎珞眼眶一红,有些不忍心再让她听到这个消息,可看李玉急切的样子,只怕明玉凶多吉少,她顿了顿,还是开口说道:“明玉被御前侍卫带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等到璎珞帮容音穿戴整齐来到船上弘历的居所时,刺骨的寒意在容音身上乱窜,她脸色有些白,神色也有些疲倦。璎珞扶着容音来到屋外,侍卫们本想阻拦,看见容音还是选择去通报一声。
“皇后娘娘,请。”
容音进来时,便看见明玉跪在一旁抽泣,看上去已经被吓得不行了,弘历在里屋,应该还没有责罚明玉,容音赶紧走进去,推开门看见弘历撑着头坐在桌子边,神情凌厉,不置一词。
“皇上…”
“你若是来为那个婢女求情,就不必了。”弘历出言打断了容音的话,低头看了看那张湿透的信纸,心中的烦躁更甚。
“皇上,能否告诉嫔妾,明玉犯了什么错?”
弘历扭头看向脸色极差的容音,一时间也慌了神,赶紧拉着人坐下,“怎的脸色如此差?可是病了?”
容音摇摇头:“嫔妾只是没睡好罢了,皇上,能否告诉嫔妾,明玉究竟怎么了?”
弘历见容音这个样子,态度也不像刚刚那般不近人情,只是还有些不悦:“她私自进了朕的书房,是海兰察放她进来的,海兰察朕已经下令杖责五十,明玉,她行事鲁莽,也不必在你身边伺候了,等回宫就让她去辛者库领罚吧。”
容音并不相信明玉会这么大胆,不可置信地问道:“明玉侍候我多年,也不是头一回来给皇上送汤了,皇上会不会是误会了?”
“海兰察已经承认是他放明玉进去的,明玉也并未否认。”
“怎么会?”容音不解,明玉虽然行事鲁莽了些,可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再了解不过了。
弘历不再解释,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皇后,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太离经叛道了些,在你身边待着,对你也无益。”
既护不好主子,又成日里惹是生非,还有那个尔晴,也是个心术不正的,整日待着皇后身边,对她养身子也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