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魏无羡与蓝忘机一同前往常氏府邸。
为防常氏以他们乃一介散修为由将他们拒之门外,二人特意换上姑苏蓝氏校服,魏无羡亦重新戴上那已被他束之高阁许久的抹额。
常氏门生禀报魏无羡和蓝忘机来访时,常萍心想,他们如今已无任何身份背景,自已又何必前去阿谀奉承,不如随意打发了事。
幸而这门生颇具眼色,言明他们身着蓝氏校服而来,常萍这才亲自出门相迎。
四大家族内部事宜,旁人岂容置喙,魏无羡与蓝忘机既身着蓝氏校服至此,想必已然回归姑苏蓝氏。
须知,在这世间,得罪了谁,都万不可得罪四大家族。
待被请入府后,魏无羡仔细端详着常氏的府邸,看上去倒也中规中矩,并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不过,有些陈设着实不似常氏应有的,不知是他人所赠,还是通过烧杀抢掠得来。
几人来到大堂落座,侍从也恰好端着茶点缓缓走来。
常萍略显尴尬地笑道:“二位突然莅临寒舍,实无准备,此乃我府上最上等的茶叶,请用。”
蓝忘机坐姿端庄,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却沉默不语,只是神色凝重,仿若前来问罪。
外面的事常萍已命人处理得极为干净,即便有所察觉,也不应怀疑到他的头上。
可蓝忘机如此神态,似乎已洞悉一切,不禁令他脊背发凉,额头冷汗涔涔。
魏无羡端着茶盏凝视片刻,随手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力道稍重,惊得常萍身子一颤。
常萍抬手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水,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二位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魏无羡斜睨了他一眼,道:“常宗主很热吗?”
常萍一怔,答道:“是,是啊,我怕热,总是出汗。”
魏无羡斜靠在椅子上,道:“原来如此,我还当常宗主是心中有鬼,心虚了呢。”
常萍道:“魏公子说笑了,常某并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何来心虚之说。”
魏无羡忽地站起身来,迈向大堂门口。
常氏府邸坐落于城东高处,而大堂门口恰好朝西,虽有遮蔽,却也能窥得城西情形。
他道:“栎阳一带归常氏管辖,听闻城西居民突患怪疾,不知因何而起,常宗主可知其中缘由?”
常萍趋前几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地心中一震。
近来他一直思索,为何温情一众族人如何都驱之不散,倒是有段时间未曾关注城西状况,若非魏无羡提及,他都不知城西已恢复如初。
魏无羡和蓝忘机何时来的栎阳,他并不知晓,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察觉栎阳更深一层的异样。
不过,无论他们是否知晓,魏无羡的这个问题,他横竖怎么回答,都是个错。
与其被发现他暗中筹谋的大事,倒不如承认自已渎职,如此罪责还轻一些,也能尽快将人打发走。
常萍一脸愧色道:“近来事务繁忙,是常某疏漏,确实未曾察觉城西异常。”
魏无羡微微侧首,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如此说来,常宗主是承认自已玩忽职守了?”
常萍叹息道:“是,我知罪。但魏公子放心,常某日后……”
辩解之语尚未说完,魏无羡便将一封信横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直接将信中内容展现在他眼前。
看着信上的字,常萍大惊失色,难怪温情一众人会出现在栎阳,原是有人故意引诱。
他故作淡定,忙解释道:“我从未写过此信!魏公子切莫诬陷常某!”
魏无羡两根手指夹着信纸,轻轻晃动,道:“何来诬陷,此信上尚有你们常氏的家徽印章,是真是假,查验一番便知。”
常萍旋即令人取来他的印章,于空白纸张上印下图案,与信中图案相较,竟毫无二致。
见此情形,他神色明显变得慌张起来,“绝无可能!绝非我所为!此信绝非出自我手,那伙人可是温氏余孽,我怎会邀请他们前来!必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于我!”
魏无羡回首与蓝忘机对视一眼,依常萍的反应判断,此信的确非他送予温情的。
身为家主,他带头憎恶岐山温氏,甚至连温情这一脉的医者也不肯放过,想来宗门门生亦是如此。
如此一来,这信必然也非常氏门生所寄。
回头深思,蓦然惊觉,他们似乎将前因后果完全颠倒了。
起初,他们认为是栎阳一带有人患病,温情等人才会前来栎阳为其诊治,故而才有了后续装病之事。
如今回想起来,实则是先有人将温情等人诱骗至栎阳,而后才有了装病一事。
城西的黑雾,亦是自那时起才出现的。
所以,城西最初并未发生任何事情,是温情到来之后才出事的。
因对温氏心怀愤恨,而温情一脉又投靠了云梦江氏,他们无法对温情动手,只能设法将他们驱逐。
亦或有何事不可为外人道,见温情等人至此,遂起刁难之意,欲使其自行离去。
至于乱棍打死的那名医师,纯属失手,本意只是想略施惩戒,岂料下手过重,直接将人打死了。
对此,他们毫无悔改之意,心想反正对方是岐山温氏的余孽,打死便打死了,也无需担忧他们会因此闹事。
以他们的身份,他们定然没有这个胆量,即便说了,大概也无人会相信。
只是,温情行医时特意隐姓埋名,常氏是如何知晓他们身份的,这着实是个谜团。
知晓温情离开江家,四处游医的人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云梦江氏的人。
平日里谈论温情等人时,也几乎都在云梦,江氏众人自知此事不可外传,必定不会向外透露。
除此之外,他们也就在兰陵谈及过几次温情的事。
魏无羡虽对兰陵金氏的作风心存不满,但有金子轩和金光瑶在,倒也还算可靠,不应是兰陵金氏之人所为。
他正思考究竟是谁走漏风声时,发觉大堂内有几名侍从聚拢在一起,似在议论着什么。
因常萍在他耳畔不断呼喊着“不是他”,那几名侍从说了些什么,他无法听清,只能从他们的口型中辨识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苏涉。
若是常萍与苏涉相识,那他的确会知晓温情等人的身份。
苏涉是附属于兰陵金氏的一员,那次清谈会,他亦在场,想必是混入人群之中,听闻了他们对温情的讨论,进而将此事告知了常萍。
魏无羡对一旁的常萍视若无睹,迈步走向那几名侍从,沉声道:“你们所说的苏涉,可是秣陵苏氏的苏涉?”
侍从们本欲作答,却在看向自家宗主时,突然缄默不语,仿佛受到了某种威胁。
常萍见魏无羡猜出了他的同盟,为免侍从暴露,他以眼神威吓他们,令他们噤声。
或许是他过于慌乱,只顾着应对魏无羡,却忘却了大堂内还有个蓝忘机。
自他进门起,便一直沉默不语,常萍一时之间竟将他抛之脑后,待他回过神来,为时已晚。
蓝忘机冷峻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那一刻他心知肚明,自已完了,栎阳常氏也将毁于一旦。
然而,为了他们的计划,他仍旧选择缄口不言,仅是将自已对百姓下毒之事如实相告,称如此行事,仅仅是为了驱逐温情。
缘何如此,他也只道是自已对岐山温氏深恶痛绝,哪怕温情一脉世代行医,他也不愿放过,但凡姓温者,他皆恨之入骨。
可问他为何怨恨岐山温氏,他又言词闪烁,反复只道怨恨无需缘由。
魏无羡与蓝忘机自是不会轻信其言,只是此行主要是为探知那黑雾中所下何毒,以便温情等人能速寻对症之药,疗救城西百姓。
此事常萍倒未隐瞒,黑雾中所下之物并非奇毒,是自走尸体内提取的尸毒。
以此制成黑雾,长此以往,置身黑雾中者便会身患怪病,直至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今生魏无羡被蓝忘机看的很死,几乎无闲暇如前世般研究走尸、凶尸,与尸体接触的机会极少。
且外出夜猎,若非大麻烦,多由蓝忘机独力解决,魏无羡仅需于旁吹笛助兴。
故其今生对尸毒等毒素知之甚少,毕竟有蓝忘机在,实无此机会,若要了解,也当由蓝忘机去了解。
既知为尸毒,魏无羡旋即离开常府,将此事告之温情。
而蓝忘机则留于府中,继续盘问常萍,势必问出他与苏涉勾结所欲何为。
他不相信,常萍如此兴师动众致使百姓染病,就只是为了驱赶温情等一众族人。
然而,在蓝忘机威压之下,常萍仍缄口不言,对于苏涉,只称二人相识,苏涉曾来此做过客而已。
蓝忘机冷哼一声,显见不信,下最后通牒,“说实话。”
常萍眼神游移,闭口不语,宁死也不肯告知蓝忘机实情。
他或许认为,只要自已死不承认,蓝忘机就对他无可奈何,他们也难以查明真相。
可谁曾想,蓝忘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将人捆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