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公府,书房
炉火将熄,书房内弥漫着一股衰败的寒意。王浚枯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形容枯槁,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案上堆满了弹劾王广、要求严惩王家的奏章抄本,如同催命符般压得他喘不过气。儿子王广被关在天牢最深处,三司会审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他动用所有关系都难以疏通。范阳卢氏顺天府别支被连根拔起,昔日盟友纷纷避之不及。而他自身,被革去丞相之职,勒令闭门思过,形同软禁!曾经煊赫的赵国公府,如今门可罗雀,只剩下刺骨的寒风和绝望的寂静。
“完了……全完了……”王浚喃喃自语,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他恨邵明珠!恨他手段毒辣!恨他忘恩负义!更恨自己瞎了眼,引狼入室!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能做什么?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儿子被送上断头台?看着王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国公爷……”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张韬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恭敬,将参汤放在王浚面前,“您……您多少用点吧……身子要紧啊。”
王浚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韬,声音嘶哑如同破锣:“身子要紧?呵……广儿要是没了……老夫还要这身子何用?!张韬!你说!你说!邵明珠那狗贼!他到底想怎样?!他是不是非要我王家死绝才甘心?!”
张韬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为主分忧的忠仆模样:“国公爷息怒!息怒啊!此事……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转圜?”王浚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什么转圜?!快说!”
张韬压低声音,凑近王浚,语气带着一丝神秘和“惊喜”:“国公爷!方才……燕国公府上……派人来了!”
“什么?!”王浚身体一震,霍然站起,“邵明珠?!他派人来做什么?!来看老夫的笑话吗?!”
“不不不!”张韬连忙摆手,脸上堆起“宽慰”的笑容,“国公爷您误会了!来人是燕国公的心腹管家方杰伦!他……他是偷偷来的!避开所有眼线!”
“方杰伦?”王浚眉头紧锁,他对邵明珠这个心腹管家自然不陌生,“他说什么?!”
张韬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方总管说……燕国公他……他其实……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王浚一愣。
“是啊!”张韬一拍大腿,开始发挥他顶级谋士的“忽悠”功力,“国公爷您想啊!羊夫人是谁?那是燕国公的心头肉!逆鳞啊!卢世卿那畜生和王……王公子竟然敢打她的主意!还差点……差点得手!这换了哪个男人能忍?!燕国公当时……那是怒极攻心!气血上涌!这才……这才失了分寸,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事后……他其实……也是追悔莫及啊!”
他观察着王浚的脸色,见其将信将疑,立刻趁热打铁,语气更加“诚恳”:
“方总管还说……燕国公冷静下来后,越想越觉得……这事……怕是中了别人的离间计了!您想想!卢世卿是什么东西?一个旁支的纨绔!他哪来那么大胆子?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想借刀杀人!挑拨您二位的关系!让您二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张韬故意引导,将矛头指向那些被邵明珠和王浚联手打压过的门阀余孽或者北方的敌人。
王浚听得眉头紧锁,心中那点对邵明珠的怨恨,似乎被这番“合情合理”的解释撬动了一丝缝隙。是啊……邵明珠虽然狠,但似乎……没必要把事情做绝?难道……真有幕后黑手?
张韬见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关键、也最能打动王浚的“诱饵”:
“国公爷!方总管还带来了燕国公的亲口承诺!”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天大喜讯”的意味:“燕国公说了!他……他一定会想办法!把大公子……从三司会审的泥潭里……捞出来!”
“什么?!”王浚猛地抓住张韬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他真这么说?!他真肯救广儿?!”
“千真万确!”张韬斩钉截铁,脸上带着“真诚”的激动,“燕国公说了!卢世卿才是主谋!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王公子……不过是年少无知,交友不慎,被那奸贼蛊惑利用了!罪不至死!他燕国公……会动用一切力量!把所有的罪名!都扣在卢世卿那个死鬼头上!把王家……把您……从这件事里彻底撇清!让大公子……平安回家!”
“平安回家……平安回家……”王浚喃喃重复着这西个字,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希望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他死死抓着张韬,如同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子卿……子卿他……他还念着这份情?!他还肯救广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是那种绝情的人!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 这一刻,他对邵明珠的怨恨瞬间被这“救命之恩”冲得烟消云散!甚至觉得之前怀疑邵明珠的自己简首罪该万死!
张韬看着王浚这副感激涕零、智商归零的样子,心中冷笑更甚,脸上却堆满笑容:“是啊国公爷!燕国公重情重义!他心里……还是敬重您这位老丞相的!这不……”他话锋一转,抛出了鸿门宴的邀请:
“方总管还说……燕国公深知此次风波,让您受惊了,也让朝廷……损失不小。所以……燕国公特意在府上设下私宴!想请您……今晚过府一叙!”
“设宴?”王浚一愣。
“对!”张韬语气充满“期待”,“燕国公说了!一来,是给您压惊!亲自向您赔罪!解释误会!二来嘛……”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国公爷您也知道,如今朝廷……尤其是咱们幽州军,缺钱啊!那些门阀世家,尤其是江南来的侨姓和本地豪强,个个富得流油!却一毛不拔!燕国公的意思是……想跟您商量商量!怎么……从这些肥羊身上,弄点油水出来!补充军资!也好让将士们安心,让朝廷宽心啊!”
“弄钱?补充军资?”王浚眼睛一亮!他太清楚军队缺钱的窘境了!他自己这些年也没少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如今更是捉襟见肘!如果邵明珠真有办法从那些门阀身上刮油水……那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既能解燃眉之急,又能……顺便给自己捞点好处?他心中那点因为“闭门思过”而产生的最后一丝顾虑,瞬间被巨大的利益诱惑冲垮了!
“好!好!子卿果然深谋远虑!”王浚激动地搓着手,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此事甚好!老夫……老夫这就去!备车!快备车!”
“国公爷!”张韬连忙“劝阻”,实则添火,“您……您不多带点护卫?毕竟……”
“带什么护卫?!”王浚此刻己经完全沉浸在“误会冰释”、“救子有望”、“发财在即”的巨大喜悦中,对邵明珠的“信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去子卿府上!带什么护卫?!那是自己家!子卿还能害我不成?!带几个随从,意思一下就行了!快去准备!”
“是!是!国公爷英明!”张韬躬身应道,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而残忍的笑意。他转身退出书房,在无人处,迅速对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比划了一个隐秘的手势——鱼己咬钩!收网!
半个时辰后,一辆装饰华贵却略显陈旧的赵国公府马车,在寥寥数名心腹护卫的簇拥下,驶出了沉寂多日的府门,朝着灯火通明、却暗藏杀机的燕国公府缓缓行去。
车厢内,王浚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和一丝对未来“合作发财”的憧憬。他甚至还从袖中摸出一块温润的玉佩,那是他在洛阳时邵明珠所赠,轻轻着,低声自语:“子卿啊子卿……老夫……终究是没看错你啊……广儿有救了……王家……还有希望……”
他浑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驶向那个精心布置了数月、只为终结他生命的死亡盛宴。他口中的“子卿”,此刻正在燕国公府的澄心堂内,擦拭着一柄寒光西射的宝剑,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志在必得的笑意。堂外,拓跋锐、慕容皝、段末波等鲜卑悍将,早己率精兵埋伏妥当。段疾陆眷更是抚摸着腰间冰冷的刀柄,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等待着那个'害死'他兄长段匹磾的仇人——王浚的到来。
夜色如墨,寒风呜咽。赵国公府的马车,如同飘向深渊的孤舟,驶入了燕国公府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府门。门内,是灯火辉煌的假象,是美酒佳肴的伪装,是邵明珠那张看似温和、实则杀机毕露的笑脸,以及……那柄即将饮血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