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就往医院大门处走去,余杰紧随其后。
“等一下,如果你执意要走,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
医院又不是监狱,我当然随时随地想走就走。
“可以,正好省了我的打车费用。我现在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比不上你这位光鲜亮丽的医生。”
我酸溜溜的话语里,夹杂着嫉妒和愤怒,那陌生的声音好像是我体内的另一个人发出来的。我本该谦逊和得体的,但是我的嘴却直接越过了大脑,开始无耻起来。
“我觉得你可以去做那种尖酸刻薄的节目评委,专门给台上的演员挑刺,和他们起冲突,现在的观众可爱看这些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浮现出宽容的笑意。
他发动了车辆,我们久违地坐在一起,就像这些年的分离没有发生过那样,我们依旧是那么亲密无间。
但是跨越了时间和距离的考验,我们早就不是原来的自已了。
反正我变了,他有没有变,我也很难分辨,目前我的全部精力都在自已的身体上。
不知道自已倒了什么大霉,在快要三十而立的年纪,事业和身体双重拉垮。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找不到生活的意义。
我出神地望着窗外的车流,一时间车内陷入一片死寂,他专注地开着车,我专注地被乱七八糟的情绪推着走。
“你现在肚子不痛了吗?”他打破了车内的沉默,问我。
我果断地摇摇头,说:“现在真的不痛了,可能因为我远离了医院,远离了令人糟心的一切。”
“没事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对了,今天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从别的医院过来交流学习的,那你本身是在哪所医院工作?”
我漫不经心地问着,调整了一下安全带的位置,它正好卡在我的脖子处,动不动就割着我的皮肤,皮肤上又痒又红。
“兴城第三人民医院。你问这个干嘛?”
“什么?!”
我想起自已的好友也在那个医院里,不由地激动了起来。
“那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人——杨一楠,她是你们医院的住院患者,也是我从前的朋友。”
“没听过,但是你要是想去看她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好啊。现在能去吗?”
“现在?这么着急?你不回家了吗?”
“不回了,说不定家里还没有医院里温馨。”
他错愕地扭头望了我一眼,差点要撞到前车。
“既然你那么想去,那就去吧。”
他果断地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你的朋友……她怎么了?我们医院是一所专门的精神病院,精神科是我们最大的招牌和特色,其他的一些内科也有开设,方便给我们的患者治理一些身体上的毛病。”
“还挺专业的,挺好,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我和她也很久不联系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脆弱,岁月、距离、不同的人生选择……每一个微小的因素都可以让两个原本如胶似漆的人们失去联系。”
我无奈地叹着气,为我们逝去的友谊感到可惜。
“不,你说的每一个词语都不是微小的因素,而是人际关系中的炸弹。看似微小,但是却会悄无声息地炸毁你们搭建起来的感情城堡,万千的碎片被扎进了你的心里。某一天,因为一件小事,你崩溃大哭,感觉自已快要断气了。那一刻,你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已已经受伤这么久了。但是在外人看来,你还是那个完好无损的人,只有你自已才知道,你的内心早已腐烂不堪,还流着脓,可能一辈子都修复不好……”
“所有没被消化的情绪都会卷土重来,是这个意思吗?”
“对,每一种情绪背后都可能藏着更深的心灵创伤。”
听着他的讲解,我突然喘不过气来,我感觉自已赤身,被人看透了。
我连忙把车窗打开,马路上的空气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里。
“你没事吧?”他注意到了我的呼吸急促,接着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
我立刻不安地挣脱出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右转进入了一条小路,把车停在了一棵树下。
“我就觉得自已心跳加速,呼吸不过来,我的听力一下子变得很敏锐,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已的心跳声……”
“喝点水吧。”他从后排拿了一瓶水给我。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我知道自已又经历了一次惊恐发作,我真的好恨自已,恨自已脆弱的身体,恨自已脆弱的心灵,我离健康完整的自已越来越远了。
“其实我真的很不好。不装了,我讨厌一切,讨厌所有的人和事,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讨厌漫长看不到头的人生。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想象着自已把幽暗的内心暴露在对方面前,可那些黑暗只是在我体内翻滚,我脱口而出的话是:“我好了,我们接着出发吧。”
那些冰山下的巨大阴影,就让它们深藏心底吧。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够解决我的烦恼。
烦恼,谁没有呢?你又不是什么高贵的人,你的烦恼也不值得一提,还以为自已有多特别吗。
这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多的去了,你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能吃能喝能睡的,你到底还有那点不满意?你到底哪里不幸福?
所以,不管对方问我什么,我总会说自已很好,这样就不必把自已的痛苦掏出来说了。毕竟,对方只是客套一下,根本不想真的听你聊什么童年阴影,每个人都很忙,懂吗!
我的内心筑起了高墙,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面,只是为了不会再次受伤。
我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谁又会真正在乎我呢?
没有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离精神病院越来越近了,空气似乎都沉重了起来。
不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又该说些什么话呢,我的话语应该毫无分量,也安慰不了她。而且我还是空着手来的,好歹买点鲜花过来啊。
我就这么突兀地来到了她所在的医院,双手和脑袋都是空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