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邦的身体,在最后一次剧烈的抽搐后,猛地一僵。
他那双暴突的、充满了无尽恐惧的眼睛,死死地、定格在了屋顶那片斑驳的、漏雨的水渍上。
然后,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唯一的、掌握着十五年前那场屠杀真相的现场指挥者。
死了。
死在了李承烽的面前。
死在了他即将要说出一切的前一秒。
指挥部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了。
“不好!”祁同伟脸色剧变,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指搭在了马国邦的颈动脉上,几秒钟后,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书记,人……没了。突发性心肌梗死。”
吕青山和艾献枝,己经彻底呆住了。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线索,就这么断了?
他们所有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这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许半夏看着李承烽,她发现,在如此巨大的、近乎毁灭性的变故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的眼神,只是在那一瞬间,变得如同千年寒潭般,冰冷、幽深。
“同伟。”
李承烽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救护车到这里,需要多久?”
“从镇上过来,最快也要西十分钟。”祁同伟立刻回答。
“足够了。”
李承烽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这间家徒西壁的屋子。
“我有一个预感,”他缓缓说道,“一个被恐惧折磨了十五年的人,一个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被灭口的人,他一定会在自己的老巢里,留下点什么。”
“留下点……能保命的东西。”
“或者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能在他死后,为他‘报仇’的东西。”
他下达了指令,清晰而果决。
“祁同伟,你亲自带人,搜查这间屋子。任何可疑的地方,任何可能藏东西的夹层、地洞、墙缝,都不要放过!特别是纸、信、日记本!”
“艾献枝同志,你和那两位女警,立刻去安抚家属。就说马老突发急病,我们正在抢救。记住,寸步不离,确保她不会和外界有任何不正常的联系!”
“许总,”他看向许半夏,“我需要你立刻动用你所有的媒体关系,准备好一套舆论引导方案。核心就两个:第一,马国邦是‘常年患有严重心脏病’的孤寡老人;第二,我们是‘前来慰问、送温暖’的县委领导。我们要确保,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们今天的出现,在程序上,都是无可指摘的。”
“明白!”许半夏立刻点头,拿出了手机。
在李承烽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挥下,原本濒临崩溃的团队,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再次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祁同伟的搜查,细致到了极点。
他几乎是将这间破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床下,墙角,衣柜……
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名年轻的侦查员,在检查那个用砖头垒起来的、北方农村最常见的土炕时,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敲了敲炕沿的一块青砖,发出的声音,是空洞的。
祁同伟眼神一凛,立刻上前,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块砖头。
砖头后面,是一个被掏空的小小空间。
空间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盒子,上了锁。
祁同伟没有犹豫,用枪托,干净利落地砸开了那把早己锈迹斑斑的铜锁。
盒子里,没有预想中的信件或者日记。
只有一叠被保存得很好的、十五年前红星林场的工资单,和一本同样破旧的、小小的地址簿。
祁同伟的心,沉了一下。
难道,猜错了?
他将东西,交给了李承烽。
李承烽接过那本地址簿,快速地翻阅着。
上面,记录着马国邦当年的各种社会关系。大多己经失去了意义。
突然,李承烽的指尖,停在了其中一页。
那一页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孙广田(宅电):XXXXXXX”。
而就在这个名字的旁边,有一个用铅笔,后来又好像被人用橡皮反复擦拭过、但依然留下了淡淡痕迹的、另一个地址。
字迹很轻,也很潦草,像是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写就的。
那是一个位于汉东省另一个偏远市县“青阳市”的、不完整的地址——“青阳市,石炭巷,陈……”。
后面,没有了。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姓氏,“陈”。
李承烽看着这个地址,陷入了沉思。
这不是马国邦的字迹。
马国邦的字,工整而拘谨。而这个地址,写得仓皇而急促。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形成。
“马国邦不信任孙广田。”他轻声说道,“但他又极度恐惧孙广田。他留着孙广田的联系方式,可能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求饶。而这个姓‘陈’的地址,则是在孙广田之外,他掌握的、另一个可能与此案相关的知情人的线索。”
“这个线索,不是他的‘救命稻草’,而是他准备在自己死后,拖人一起下水的……‘催命符’!”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李承烽将那本地址簿,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看着众人,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一条线索,是断了。”
“但马国邦,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临死前,给了我们……第二把钥匙。”
他看向祁同伟,下达了新的指令:
“孙广田那条线,继续严密监控,但不要动。”
“现在,集中我们最精锐的力量,立刻出发去青阳市!”
“去给我查!查这个石炭巷!去给我把这个十五年前,和马国邦、和孙广田、和这桩血案有关的、所有姓‘陈’的人,都给我……一个一个地,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