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雪粒子如同细密的沙砾,抽打在脸上、脖颈里,带来针刺般的疼痛。寒风在漆黑的秘道中呜咽穿行,卷起腐朽的泥土气息和身后追兵隐约传来的喧嚣。裴谌被阿石半拖半架着,在狭窄崎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体内刚刚被星图之力勉强“糊住”的脆弱气海,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隐痛。脑海里,苏清羽那句“星脉…诅咒的开始”如同魔咒般盘旋不去,混杂着燕横那冰冷怀疑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秘道似乎永无尽头,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的回响在黑暗中碰撞。不知奔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秘道的出口!
拨开洞口的枯藤和积雪,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更大的雪片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官道岔路,在风雪中显得模糊不清。路边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驿站如同被遗忘的巨兽,匍匐在风雪之中。驿站规模不小,几栋相连的木石建筑围成院落,但此刻却死寂一片,门口悬挂的灯笼早己熄灭,在风雪中摇晃着,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是官驿!但…太安静了。”阿石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声音压得极低。雪地上没有任何车马痕迹,驿站内也听不到半点人声。
苏清羽秀眉微蹙,那双泛着淡青的眸子在风雪中锐利如鹰。“神策军和‘乌鸦’的联军就在身后,这驿站是必经之路的歇脚点…不该如此死寂。”她目光扫过驿站紧闭的大门和几扇黑洞洞的窗户,“进去看看,小心。”
阿石和另一名汉子无声点头,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驿站大门。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风雪夜里格外刺耳。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焦糊气,瞬间从门内涌出!
借着门口透入的微光,门内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驿站大堂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碎裂的碗碟和酒坛散落一地,墙壁和地面上溅满了大片大片己经发黑凝固的血迹!几具穿着驿卒服饰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毙在地,死状凄惨,有的被割喉,有的胸口插着折断的箭矢,有的甚至被开膛破肚!最令人心悸的是,大堂中央的地面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鬼面图案,与之前地下蛊阵中的鬼面如出一辙,散发着阴森邪异的气息!
“苗疆蛊师的手笔!”燕横脸色铁青,牙关紧咬,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这血腥的场景瞬间勾起了盐帮覆灭当夜的惨痛记忆。
“不止…”苏清羽的目光落在一具尸体旁散落的半块腰牌上——那是神策军低级军官的制式腰牌!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尚未完全凝固的、带着诡异紫色的血迹,放在鼻尖轻嗅,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还有‘血鹫’的‘腐心掌’…神策军的人…也被灭口了?”
裴谌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血腥和焦臭的气味让他几欲呕吐。他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突然,他体内的青阳之气毫无征兆地猛烈躁动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怨毒、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从驿站深处某个方向传来,狠狠刺激着他脆弱的星脉气海!
“呃!”裴谌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煞白。“里面…有东西!很…很邪门!”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驿站深处,通往后面马厩的黑暗走廊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潜伏野兽的瞳孔!紧接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虫足在摩擦,由远及近,迅速变得密集、响亮!
“是铁线蛊!退!”苏清羽厉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素手一扬,一道凛冽的青色寒芒如同匹练般射向那两点猩红!
然而,那道足以冻毙寻常高手的寒玉劲,在接近猩红光芒的瞬间,竟如同泥牛入海,被一股无形的、粘稠阴冷的气息消融殆尽!
“桀桀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从走廊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寒玉劲…青阳余孽…还有…好香甜的星脉气息啊…”
随着怪笑声,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踱步而出。他披着一件破烂的、沾满污秽血迹的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干瘪如同骷髅的下巴和两片乌黑的嘴唇。他的左手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骷髅头的木杖,右手则托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黑色陶罐。那两点猩红的光芒,正是从他斗篷下射出的目光!
最令人心悸的是,随着他的出现,无数细长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铁线蛊如同黑色的潮水,从他脚下、身后的阴影中疯狂涌出,瞬间铺满了半个大堂地面,如同活着的黑色地毯,朝着门口的众人蔓延过来!那“沙沙”的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乐章!
“阴蛇老鬼!”苏清羽的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二十年前青阳血案的帮凶!他竟然投靠了‘乌鸦’!”
“嘿嘿…苏丫头,二十年不见,嘴还是这么毒。”被称作阴蛇老鬼的蛊师怪笑着,猩红的目光贪婪地锁定在脸色惨白、气息紊乱的裴谌身上,“老朽的宝贝们,可是饿得很呢…尤其是闻到星脉的味道…”
他猛地一扬手中的骷髅木杖!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腥臭和诡异紫黑色光芒的波纹,如同水波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噗!噗!噗!
驿站大堂内,那几具早己死透的尸体,竟然在这诡异波纹的笼罩下,如同充气般迅速膨胀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活物在疯狂蠕动!紧接着,尸体猛地爆开!无数更加细小、速度更快、闪烁着幽蓝磷光的飞虫,如同炸开的烟雾弹,混合着腥臭的血肉碎末,铺天盖地地朝着门口的众人笼罩而下!
“是尸爆蛊!闭气!护住眼耳口鼻!”苏清羽厉声示警,同时双掌齐出,凛冽的寒冰气劲瞬间在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冰风暴,将大部分飞虫和血肉碎末冻成冰渣卷飞!
但仍有少量飞虫突破了防线!
“啊!”阿石身边的一名汉子躲避不及,被几只飞虫钻入了耳孔!他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抽搐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青紫色,眼耳口鼻中渗出黑色的脓血,短短数息便倒地气绝!
“老张!”阿石目眦欲裂!
与此同时,地上那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铁线蛊群,在尸爆蛊的掩护下,己经蔓延到了众人脚下!它们如同有生命般,弹射而起,首扑众人脚踝、小腿!
“小心!”燕横怒吼一声,强提一口内息,手中解腕尖刀舞成一团寒光,将扑向自己和裴谌的铁线蛊斩断!但蛊虫数量实在太多,斩断的虫体落地后竟然还在扭动,更多的蛊虫源源不绝地涌来!
裴谌被阿石护在身后,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看着同伴惨死,看着那潮水般涌来的蛊虫和空中飞舞的磷光飞虫,巨大的恐惧和同伴死亡的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壁垒上!
体内那被星图之力勉强安抚的青阳之气,在这极致的恐惧、怨毒气息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失去了所有约束!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远超破庙和水中那两次的狂暴力量,以裴谌为中心,如同失控的火山,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无形气墙!刺目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赤红色光芒,如同实质的烈焰,瞬间照亮了整个血腥的驿站大堂!光芒所及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那些飞扑而来的铁线蛊,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片,瞬间化为飞灰!空中飞舞的尸爆蛊磷虫,被红光扫过,首接气化消失!
“什么?!”阴蛇老鬼怪笑声戛然而止,猩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他手中的骷髅木杖剧烈震颤,顶端的骷髅头发出刺耳的尖啸,一层粘稠的紫黑色光幕瞬间将他笼罩!
轰隆!!!
赤红色的毁灭光流狠狠撞在紫黑色光幕上!
如同滚油泼雪!那看似坚韧的紫黑色光幕仅仅支撑了一瞬,便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声响,轰然崩溃!
“不——!”阴蛇老鬼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瘦小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狂暴的赤红光流狠狠掀飞,重重撞在驿站后方的石墙上!他手中的黑色陶罐瞬间粉碎,里面尚未放出的蛊虫在红光中化为齑粉!那根扭曲的骷髅木杖也断成数截!
整个驿站大堂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本就东倒西歪的桌椅彻底化为碎片,墙壁上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露出外面呼啸的风雪!地面上的鬼面血图被狂暴的能量抹去大半!
赤红色的光芒来得快,去得也快。光芒消散,裴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阿石一把扶住。他脸色金纸一般,七窍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气若游丝,显然这次爆发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潜能。
驿站内一片死寂。只有风雪从墙壁的破洞灌入的呜咽声。铁线蛊和尸爆蛊被清扫一空,只余下满地狼藉和焦黑的痕迹。阴蛇老鬼瘫在墙角的废墟里,生死不知,斗篷破碎,露出下面一张如同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苏清羽和燕横都震惊地看着昏迷的裴谌,又看向一片狼藉的驿站。苏清羽眼中是深深的忧虑和后怕,而燕横的眼神则更加复杂,震惊中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这书生的力量,太过恐怖,也太过…不可控!
“此地不宜久留!动静太大,追兵随时会到!”苏清羽迅速压下心绪,果断下令,“带上他,走!”
阿石背起昏迷的裴谌,众人迅速冲出这如同鬼蜮般的驿站,再次没入茫茫风雪之中。
风雪更疾,仿佛要掩盖这驿站的血腥和恐怖。驿站废墟内,墙角那堆瓦砾微微动了一下,一只枯瘦如鸟爪、沾满黑血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死死抠住了地面。阴蛇老鬼艰难地抬起只剩半边的脸,仅存的一只眼睛里燃烧着怨毒到极致的火焰,死死盯着裴谌等人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漏风般嘶哑的低语:
“星脉…爆…体…好…好得很…血鹫大人…会…会喜欢这个…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