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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五年，十一月。洛阳城的雪是灰的。
陈知音踏过结冰的洛水，靴底碾碎薄冰下凝冻的血痂。风卷着雪沫子抽在脸上，裹挟着焦糊的肉味和一种更深沉的、来自地底的锈蚀气息。那不是铁锈，是茶脉将死时渗出的脓血。
“北门…破了。”和良的声音像两块生铁在砂石上磨。他熔岩般的右眼穿透风雪，钉在洛阳城北腾起的巨大烟柱上。烟是黑的，却泛着一层不祥的油绿光晕，如同腐烂伤口上滋生的霉菌。烟柱下方，隐约传来非人的嚎叫与城墙崩塌的闷响，间杂着胡骑狂野的呼哨。
脚下的土地在呻吟。不是地震的轰鸣，是无数细密、绝望的碎裂声，从极深的地底传来。陈知音闭目，指尖轻触冰冷的地面。意识沉入，看到的不是纵横交错的茶脉根须，而是一片**死寂的蛛网**。曾经温润如玉、流淌着盎然生机的茶脉经络，此刻遍布墨绿色的锈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断裂。更深处，一股粘稠、冰冷、带着无尽贪婪的意志，如同蛰伏的巨兽，正顺着断裂的茶脉疯狂吮吸着这片土地最后的生机。
茶魔。它在享受这场盛宴。
“啊——娘——！”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童音刺破风雪。百丈外，一辆倾覆的牛车旁，几个裹着破烂皮裘的匈奴骑兵正狂笑着，用弯刀挑起一个襁褓。襁褓里的啼哭戛然而止，被马蹄踏成一滩混着冰雪的污红。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弯刀斩断。
和良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覆盖右臂的暗红菌甲瞬间蔓延至全身，关节处骨刺狰狞贲张。熔岩右瞳中的火光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锁住那几个狂笑的骑兵。他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野兽般的咆哮，身体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
“阿良！”陈知音的手搭上他菌甲覆盖的小臂。触手一片滚烫，那是即将喷发的火山。“救人，护种！”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指尖一点暗金光芒没入菌甲，强行压下那沸腾的杀意。
她目光扫过混乱的南逃人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锅碗瓢盆，更深处，藏着用油布裹紧的、沾染泥土的茶籽。瑟瑟发抖的士族抱着祖先牌位，锦盒夹层里，是几片风干的古树茶饼。几个断了胳膊的士兵背靠背，用身体护着一个老农怀里的陶瓮——瓮中是浑浊的泥水，水面却漂浮着几片倔强舒展的翠绿茶叶。
这些都是火种。是茶脉在这人间地狱里，最后一点挣扎的脉搏。
“走！”陈知音青衫一振，率先冲向那片混乱与血腥。足尖点地，未踏积雪，只在冰面留下几不可察的暗金涟漪。她身影飘忽，如同风雪中的鬼魅，所过之处，绝望哭嚎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推开一条缝隙。
和良紧随其后，如同人形战车。他不再压抑，熔岩右瞳光芒暴涨，低吼如闷雷炸开：“滚开——！”
挡路的溃兵、乱民，甚至几匹惊马，被这蕴含菌甲蛮力与滔天杀意的吼声震得心神俱裂，本能地向两侧翻滚躲避。几个杀红了眼的匈奴骑兵怪叫着策马冲来，弯刀劈向人群。和良不闪不避，覆盖菌甲的巨掌凌空一抓！
“咔嚓！” 一匹战马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爆开！腥热的马血混着脑浆喷了骑兵一脸。那骑兵还未及惨叫，和良的巨掌己抓住他的腰腹，如同拎起一捆稻草，狠狠掼向旁边的城墙！
“轰！” 人体在厚重的夯土城墙上砸开一团刺目的血花，筋骨尽碎！
这非人的一幕瞬间震慑了附近的胡骑。他们惊恐地看着那暗红狰狞、浴血而立的菌甲巨人，如同看到从地狱爬出的修罗。趁此间隙，陈知音己掠至那护着陶瓮的老农身边。
“给我。”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老农怔怔地将陶瓮递出。陈知音指尖在瓮口一抹，几片沾着泥污的茶叶飘起，悬浮在她掌心。
她看也不看身后追来的胡骑，双眸微闭，朱唇轻启，吐字如珠落玉盘，却带着撼动天地的韵律：
“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茶心不泯兮，万叶为锋！”
最后一个“锋”字出口，异变陡生！
那几片悬浮的茶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光芒！光芒如同活物，瞬间刺入脚下濒死的茶脉！整个洛阳城的地面剧烈震颤！无数道细密的、墨绿色的腐朽根须被这光芒从地底强行扯出、撕裂！
紧接着，更加震撼的一幕出现了！
所有被百姓、士族、士兵拼死护住的茶种、茶饼、甚至只是几片干枯的茶叶，在这一刻同时亮起微弱的暗金光芒！这些光芒如同受到召唤的星辰，瞬间脱离主人的怀抱，化作亿万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金色丝线，穿透风雪，汇聚向陈知音掌心的茶叶！
陈知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七窍竟渗出细小的血珠！强行引动整个中原濒死茶脉的最后生机，如同在油尽灯枯的躯壳上再剜心头肉！
汇聚了亿万茶灵生机的暗金光团在她掌心疯狂旋转、压缩！最终，凝成一柄非金非木、形制古朴、通体流转着暗金与墨绿纠缠光华的——巨剑！
剑身无锋，却散发着斩断因果、破灭污秽的恐怖意志！剑格处，一株枯萎古茶树的虚影若隐若现，根须缠绕剑柄。
“万叶…青锋！”陈知音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双手握剑（虚握光剑之影），对着洛阳城北那腾起油绿烟柱的城门方向，倾尽全身之力，狠狠斩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切开天地的暗金光线，撕裂风雪，横贯长空！
光线所过之处：
冲锋的匈奴骑兵连人带马，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汽化、消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高达数丈、包裹着油绿光晕的厚重城门，如同被热刀切过的黄油，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断口光滑如镜，残留的墨绿浊气如同活物般扭曲、尖叫，却被剑光中蕴含的纯净茶灵生机迅速净化、湮灭！
城门后汹涌如潮的胡骑洪流，被这道光线硬生生犁出一道百丈宽、深不见底的“空白”鸿沟！沟壑两侧，幸存的胡骑人仰马翻，战马惊嘶，望向那持剑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如同看到了降世的神罚！
“走——！”陈知音斩出一剑，身形摇摇欲坠，嘶声对身后陷入呆滞的人群喊道。手中的“万叶青锋”虚影瞬间溃散，化作漫天暗金色的光点，如同疲惫的萤火，没入那些携带茶种的人怀中，为他们注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指引。
和良一步跨至她身边，菌甲巨臂揽住她几近虚脱的身体。熔岩右瞳扫过那道被一剑劈开的城门通道，又望向南方风雪弥漫的道路。
“护住火种！向南！”他朝着混乱的人群发出最后的咆哮，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醒了呆滞的众人。他不再看身后如同地狱的洛阳城，抱起陈知音，菌甲覆盖的双腿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每一步踏下，地面都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如同人形凶兽，撞开风雪，朝着南方未知的黑暗，亡命奔去！
风雪更急。洛阳城在身后熊熊燃烧，油绿的魔焰舔舐着天空。断裂的茶脉在深渊中发出最后的哀鸣。和良臂上的菌甲，那吞噬了无数胡骑血气与战场怨煞的暗红甲胄，在风雪中隐隐浮现出一头昂首向天、背负苍茫大地的玄龟纹路。龟甲厚重，裂纹斑驳，浸透了血与火。
菌甲浴血，玄武纹终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