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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在修笔铺门口第三次确认门牌号时，怀里的银表突然“咔哒”响了一声。表盖内侧的小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时间会记得所有被遗忘的人”，而眼前的木门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李记修笔铺”，字迹瘦得像根毛笔，末尾的捺画拖得老长，像条没入墙里的尾巴。
“进吧，别戳在门口当石狮子。”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一个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头探出头，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尖滴着墨，在门槛上晕出个小小的黑点。老头的眼睛很特别，眼白是浅灰色的，像蒙着层雾，瞳孔却黑得发稠，像砚台里磨了半夜的墨。
陈默跟着他往里走，闻到股松烟墨的香味，混着旧纸张的霉味。铺子不大，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笔，毛笔、钢笔、铅笔，甚至还有支羽毛笔，笔杆上缠着根暗红色的线，线尾垂着颗小小的墨珠，在光线下微微晃。
“赵警官的女儿介绍来的？”老头坐在太师椅上，往砚台里倒了点清水，拿起墨锭慢慢磨，“那丫头昨天来修铅笔，说有个‘能看见影子写字’的疯子要找我，让我把‘那东西’交出来。”
“您认识‘序列’？”陈默注意到老头的影子——影子里没有线，反而像块吸墨的宣纸，刚才门槛上的墨点正顺着影子的边缘往砚台里爬。
“年轻时见过。”老头磨墨的手顿了顿，墨锭在砚台里转出个漩涡，“三十年前，钟表厂着火那天，我在现场。老王的师父托我保管样东西，说等‘时间的血亲’来了，再交给他。”他往柜台底下指了指，“喏，就在那儿。”
柜台底下藏着个樟木盒子，打开时冒出股凉意，里面铺着层蓝布，布上躺着支判官笔，笔杆是黑檀木的，刻着缠枝莲纹，笔尖却不是毛做的，是块半透明的晶石，晶石里裹着只眼睛，正缓缓转动，眼白是宣纸的颜色，瞳孔是墨色的。
“这是……”陈默的银表突然发烫，表盖自动弹开，指针指向笔尖的晶石，发出淡淡的金光。
“墨眼。”老头拿起判官笔，笔尖的晶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序列’有五官，桥里的是眼，钟表厂的是骨，我这修笔铺的，是眼。但这只眼不看别的，只看‘字里的真’。”他把笔往陈默面前递，“你爸妈当年也来过，说如果有天你觉得‘看见的都是假的’，就用它在纸上写‘真’字，能照出影子里的字。”
陈默刚握住笔杆，铺门外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雅推着车跑进来，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在一边：“林护士被抓了！”她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纸，是从第七精神病院偷跑出来的护工给的，“张院长虽然被关了，但‘清道夫’派了个穿中山装的来，说林护士‘协助病人逃脱’，把她转到城西的‘特殊疗养院’了！”
纸上画着个疗养院的轮廓，门口画着只眼睛，和判官笔里的墨眼一模一样。
老头的墨锭“啪”地掉在砚台里，浅灰色的眼白瞬间泛起红血丝：“是‘墨先生’。”他的声音发紧，“三十年前就是他带队烧的钟表厂，专门收集‘序列五官’，据说他的眼睛能把人‘写’进字里，永远困在纸里。”
陈默的手指捏紧了判官笔，笔尖的墨眼突然射出道光，照在小雅带来的纸上。纸上的疗养院轮廓开始扭曲，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人名，有的被划了叉，有的还在闪烁——林护士的名字在最上面，旁边标着个时间：下午三点十七分。
“他要在那个时间，把林护士‘写’进纸里。”陈默的银表指针开始疯狂转动，指向三点，“我们得去救她。”
“去不得！”老头抓住他的胳膊，手背上的青筋跳得厉害，“那疗养院是用‘字纸’糊的，进去的人会变成纸上的字，除非用‘墨眼’照出纸门，否则一辈子都出不来。而且‘墨先生’最擅长模仿别人的字迹，他能让你爸妈的信变成催命符，让林护士的日记变成陷阱……”
“那也要去。”陈默打断他，想起林护士把他推出卡车时的眼神，像姐姐看弟弟，“她为了我才被抓的。”
小雅突然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银色的粉末，是之前“清道夫”傀儡融化后剩下的：“我爸以前说，墨怕火。这些粉末能烧起来，说不定能破纸门。”
老头看着他们，突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墨盒，递给陈默：“这是‘定魂墨’，用我的血和松烟调的，能让被‘写’进纸里的人暂时显形。记住，‘墨先生’的眼睛在左胸口，那里有块墨玉，是他的命门。”
陈默把判官笔别在腰上，墨盒揣进兜里，银表的指针己经指向两点。他跟着小雅往外跑时，听见老头在身后喊：“那丫头的铅笔我修好了，告诉她，笔杆里塞了块墨玉，能挡‘字煞’！”
城西的疗养院藏在一片竹林里，白墙黑瓦，像幅水墨画。但陈默一靠近就觉得不对劲——墙面上的砖缝里渗出墨汁，顺着墙根往土里钻，土里钻出的竹笋上，竟长着字，是“林薇”（林护士的本名）。
“是‘字根’。”小雅指着竹笋，“我弟弟说过，被‘写’进纸里的人，会在周围长出带自己名字的植物，等植物成熟了，人就彻底变成字了。”
陈默拿出判官笔，笔尖的墨眼射出光，照在疗养院的大门上。门板瞬间变得透明，露出里面的景象：不是病房，是间巨大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纸卷，每个纸卷上都缠着线，线的另一端连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画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是个墨池，正缓缓转动。
林护士被吊在墨池正下方，身上缠着纸做的绳子，绳子上写满了字，是她弟弟日记里的句子，但每个字都被改得面目全非——“红砖墙会哭”变成了“红砖墙会吃人”，“桥墩里有眼睛”变成了“桥墩里有恶鬼”。
“陈默？”林护士的声音很虚弱，眼睛半睁着，“别进来……是陷阱……”
“晚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穿中山装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捏着支毛笔，笔尖滴着墨，左胸口果然别着块墨玉，“我等你很久了，‘时间的血亲’。”他的眼睛和老头很像，只是瞳孔更黑，像能吸光，“你爸妈当年就是在这里，被我‘写’进了《宁州志》，现在他们的名字在第317页，你要不要看看？”
陈默的银表突然爆发出强光，表盖内侧的小字“时间会记得所有被遗忘的人”浮现在空中，墨先生手里的毛笔顿了顿，墨滴在地上晕开，变成个“怕”字。
“看来你比你爸妈聪明。”墨先生笑了，抬手往墙上指，墙上的字突然活了，变成无数只手，抓向陈默和小雅，“但聪明的人死得更快。”
陈默掏出定魂墨，往墙上泼去。墨汁碰到字手，字手瞬间凝固，变成黑色的雕塑。小雅趁机把银色粉末撒向书房的角落，粉末遇到空气立刻燃起蓝火，烧得纸卷“噼啪”作响，露出里面的人影——都是些模糊的轮廓，有老人，有小孩，大概是以前被抓来的“疯子”。
“抓住他！”墨先生吼道，书架突然倒下，露出后面的纸人，纸人手里拿着毛笔，往陈默身上划，被划到的地方立刻浮现出字，是“疯”“死”“罪”。
陈默挥舞着判官笔，笔尖的墨眼照向纸人，纸人瞬间变成了空白的纸，飘落在地上。他冲向吊在半空的林护士，刚要解开纸绳，墨先生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毛笔往他背上刺来：“尝尝被写进族谱的滋味！”
“小心！”小雅扑过来推开陈默，毛笔刺中了她的胳膊，她的袖子上立刻浮现出“小雅”两个字，字边开始发黑，像要晕染开。
“小雅！”陈默红了眼，抓起地上的银火，往墨先生身上扔。墨先生没想到他会用这招，慌忙后退，中山装的袖子被烧了个洞，露出里面的墨玉，墨玉上刻着个“清”字。
就是现在！
陈默掏出判官笔，用尽全身力气往墨玉刺去。笔尖的晶石碰到墨玉的瞬间，发出“滋啦”的响声，墨玉裂开，墨先生发出惨叫，眼睛里的黑墨开始往外流，流到地上，变成无数个小字，全是他以前“写”死的人的名字。
天花板上的墨池开始崩塌，纸卷和人影纷纷落下，像下了场纸雨。林护士身上的纸绳断了，她掉下来，被陈默接住，身上的字正在慢慢褪去。
“你怎么来了……”林护士的声音还有点抖，看见小雅胳膊上的字，脸色一白，“是‘字煞’！快用定魂墨！”
陈默刚要掏墨盒，墨先生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毛笔指向林护士：“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老头的话突然在陈默脑子里响起——“那丫头的铅笔……笔杆里塞了块墨玉”。他突然明白什么，冲小雅喊：“赵警官女儿的铅笔！”
小雅反应极快，从包里掏出支铅笔，递给林护士。林护士握着铅笔，笔杆里的墨玉突然发烫，射出道光，照在墨先生身上。墨先生像被硫酸泼了似的，瞬间化成一滩墨，渗进地里，只留下那支毛笔，笔尖还在滴墨，滴在地上，变成个“悔”字。
疗养院开始变得透明，像张被水打湿的纸，慢慢消失。竹林里的竹笋“啪”地裂开，里面掉出些泛黄的纸卷，陈默捡起一卷，上面是赵警官女儿的字迹：“爸爸说，好人的影子里有光。”
银表的指针指向三点十七分，然后慢慢归于正常。陈默看着怀里的判官笔，笔尖的墨眼己经闭上，像累坏了。他突然发现，这支笔的笔杆上，刻着个极小的“李”字，和修笔铺老头的姓氏一样。
“那老头……”林护士看着笔，若有所思，“我弟以前说，修笔铺的李先生，年轻时是‘清道夫’的人，后来因为反对烧钟表厂，被挖了一只眼……”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难怪老头的眼白是灰色的，难怪他知道墨先生的命门——他曾是“自己人”，却为了守护“序列”，背叛了组织。
竹林外传来自行车铃声，赵警官带着女儿来了，小姑娘手里举着幅画，画上是修笔铺的木门，门里飘出无数个小齿轮和墨点，像在跳舞。
“李先生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姑娘把画递给陈默，“他说，‘序列’不是怪物，是人心的镜子，你心里有光，它就亮，你心里有黑，它就暗。”
陈默看着画，突然明白“序列”的真相——所谓的“锚点”，从来不是什么器物，而是人的信念。桥里的眼靠守护，钟表厂的骨靠记忆，修笔铺的墨靠勇气，这些信念聚在一起，就成了对抗“清道夫”的光。
回去的路上，林护士把小雅胳膊上的字擦掉了，定魂墨在她皮肤上留下淡淡的墨痕，像朵小小的花。陈默的银表不再发烫，安安静静地走在他的怀里，像在说：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他知道，“清道夫”的根还没拔干净，墨先生只是其中一环。但现在他不再是一个人——修笔铺的老头、赵警官父女、林护士、小雅，还有那些藏在墨痕和齿轮里的名字，都成了他的底气。
疯人的世界，原来从来都不只有疯癫。
还有墨色的眼，会记得所有该记得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