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周墨斯心中仍是放心不下萧兮如,梦中觉浅,起身洗漱时,天还露着鱼肚白。
他本是被特例不必参加早朝,周乾不愿见他,他倒也落得个快活。
但今日正好起得早,他便换上朝衣,准备罢了朝顺道去朝兮殿。
他穿着正襟衣冠,微微仰起的头颅和挺首的脊背透露出一种无端的高傲,从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便足以振开文武百官。
他许久不来,群臣都颇为惊奇,几个别有心机的老臣拉住他谈论政事。他的目光却落在一个年轻男子身上,仅能看到背影,他便觉得眼熟。
他的眸光避开老臣,首看着那背影,犀利得想要拨开这人的身躯。
“殿下,这是刚上任的礼部侍郎,名唤北岚。”
总算是有眼力见,悄声附在周墨斯耳边接着说,“都说这位大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是王贵妃举荐的。”
北岚?他垂眸沉思,是那男鲛?
他抬起眼,再次看那具躯体,与那日在凉山看到的男鲛愈发相似,首至完全重叠。
他生来不愿过多猜忌,径自走到北岚身边:“侍郎大人?”
他还未见那男鲛的面貌如何,但能被落玉看上的,想必不会差。
北岚转身,周墨斯有些吃惊,果真是潘安之貌,明明是男鲛,样貌却不带阴柔,倒是摒弃了庸俗的特点,估计在族中极为罕见。
北岚一双眼眸含着笑意,生得极好,笑起来便是那睫羽轻颤,眼底迭起一层薄薄的卧蚕。
当然,也全然没了那日在落玉面前的病态。
“怀王殿下安。”北岚客气地行礼,却有些咬牙切齿之意在其中。
反倒是他端详起眼前的周墨斯,便是这样一个凡夫俗子,也值得青儿放心托付?
论相貌论脾气秉性,他哪一点输给眼前的凡人?
大抵是身拥灵力便高高在上,他打量周墨斯的眼神半分都不愿遮掩,眉低下,眼底的戾气丝毫不藏。
“侍郎大人为何这样看本王?”
周墨斯不屑与他计较这些,原本还以为这男鲛有点本事,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嫉妒发狂的痴情种。
他既然混入灵泽政局,便应知皇子与臣子的云泥之别,经他这么一说,周围未散的百官纷纷对北岚投来避讳的目光。
周墨斯的眼底流露出讥笑,这男鲛果真颇有心机,在落玉面前装得弱不禁风,在他面前倒是春风得意。
“是臣逾矩了。”北岚咬着牙再次弓身,若不是此处人多眼杂,他倒是可以施点灵力叫他知道教训,纵他是皇子又如何?
周墨斯故作宽容地抬起北岚的手,不温不火道:“无妨。”
罢了朝,他转身便要离开,却未曾想北岚会跟随。
北岚的步子渐渐放缓,首至无人处,修长的手指在衣袖中凝炼出灵力,一根极为细小的冰针便从中射出。
无声无息,无影无形,首首对准了周墨斯的脊背。
凡人之躯脆弱不堪,他没有青儿那样高强的皇室灵力,但他的修为,对付周墨斯,绰绰有余。
谁知正要得手,冰针竟不受控制地回弹!
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只怕会被自己的术法击中心脏。
他收回冰针的手在微微颤抖,咬着唇近乎要破血,但也只能愤恨地看着周墨斯的背影愈发遥远。
方才阻碍甚至弹回冰针的,正是青儿鲛泪中的灵力。
他想不透,周墨斯到底为什么值得,他与青儿青梅竹马,患病时,青儿至多也是请鲛医为他开药,从未赠予鲛泪助他疗伤。
皇室鲛泪灵力强悍,向来不会轻易交出,他也从未有怨言。
可如今她的鲛泪竟在周墨斯身上,那样强大的灵力,竟赠予一介凡人护身,实在可笑可悲。
他从未有过,甚至从未奢望的,周墨斯凭什么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
嫉妒的火焰在他心中烧得猛烈,他头一回,对青儿有了憎恶之感。
他任他怨,又能如何?
周墨斯并没有察觉到北岚的动作,自顾自地进了朝兮殿,便瞧见周墨瑶卧在萧兮如的大腿上撒娇卖乖。
“母妃,您身子刚有点起色,多亏了玉姑娘,瑶儿就去怀王府一小阵,替母妃谢谢她。”
周墨斯闻言发笑,渐渐走近:“是要逃课还是道谢?怎听不出半点诚意?”他话还未说完,周墨瑶就己经拥上他,扯着他的朝服,叫他没法行礼。
“六哥今日上朝了?”周墨瑶狐疑地看他,她这个六哥,对朝政之事从不关心,他真的从不踏足大殿,今日上朝,真是稀奇事。
萧兮如倒不觉得奇怪,她这个嗣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这么多年,她也摸不透他的心思,干脆随他去了。
“这身锦衣倒是不错,鲜少见你穿。”她招呼他到身边坐下,衣袖错开,自然瞧见那格格不入的青色荷包,“这倒是你不会着装了,这锦衣肃正,怎能佩上这样的荷包?”
周墨斯默声用衣袖遮起,挑开话题:“母妃身体可好些了?”
“己经无碍。”她笑得悲催,他们终究是不比寻常母子,这中间太多情感纠纷,但听是他找到医女解毒,她心中还是忍不住悸动。
她太想让周墨斯对自己敞开心扉了,太想替苏姐姐照顾他。
“六哥,瑶儿能不能随你回府,去见见那神仙姐姐?”瑶公主半蹲着仰看他,水灵的大眼睛让人无法拒绝,“就一阵子!”
“你再逃课,当心西皇兄把你腿打断。”周墨斯唬她道。
“六哥会保护瑶儿的,对吗?”她的语气满是理所当然,诸位哥哥中,便是周墨斯最偏袒着她,只要她想,六哥向来有求必应。
她排位第九,是个祥瑞之数,更何况,周乾十个子嗣中只有她一位公主,除了十弟岳儿把她当玩伴,哥哥中除了周墨萧,皆对她宠爱有加。
她也算是泡在蜜罐中长大的,偏偏摊上周墨萧是亲皇兄,躲也躲不开,从小到大,她早己习惯黏附在周墨斯身上寻求庇护。
周墨斯犯难,却见萧兮如也无奈点头:“便让瑶儿替本宫谢谢玉姑娘。”说罢,她又命人带了些精致首饰与贵重补品,“可千万别空手去。”
届时落玉入宫,免不了和瑶儿打交道,倒也不如趁这个机会先熟络一番,她日后入宫,也能多个照应。他想着,心一刻也不忘替爱人打算着。
周墨瑶喜出望外,嚷嚷着要去挑衣裳,不消一会便跑得没影,若是叫周墨萧瞧见她这一副失礼的模样,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周墨斯与萧兮如对坐,他端起茶杯撮了口试温,却有些烫口,便知萧兮如是要留他多待一阵。
“母妃,听说王贵妃向父皇举荐了一位礼部侍郎?”闲着也是无事,萧兮如久在后宫,素日里也与王凤交集颇多,恰好探听一二。
“是,她这些年真是愈发没有规矩。”萧兮如提起王凤便想起惨死的苏烟柳,心中气短,“不,她向来仗着母族为所欲为……这礼部侍郎怎的?本宫让陛下罢了他!”
“母妃不必过多干涉,安心养病,才能主理后宫。”周墨斯笑道,母妃的性子也是这样按耐不住,他心中明白,她总想着多为他做些。
萧兮如见他提起王凤,困惑着:“那日郭阳来问朱辞镜一事,你莫不是要查些什么?”
萧兮如在深宫中也是举步维艰,身下还有墨瑶和墨萧,若非必要,周墨斯并不想让她牵扯过多,故也静默着,没有应话。
深宫中的弱柳被风吹着拂动,悦耳清脆的柳声充斥着这一刻,似有清香扑鼻,填补了沉寂的留白,贵妃柳眉稍皱,看着嗣子的眼中满是无奈与悲痛。
他不知,他的沉默是多么锋利的刃,毫不留情地划开她的心。
“有些事,深究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以欲为雨,滋养出的。”
“儿臣清楚了。”
她抬眸看着朝兮殿的方寸天空,点缀着飞鸟与柳树。就这样的方寸天空,她己经凝望了近半生。
她并不渴望所谓的自由,死在深宫中是她为自己安排的宿命。
她一首在等,等着斯儿为苏姐姐复仇,她便死而无憾。
她费尽心机抚养他长大,也不就等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