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西年孟夏廿五,戊申时初刻,郓城的雨丝如麻,缠得忠义堂前的幡旗低垂。宋江站在滴水的飞檐下,望着前庭积水里倒映的破碎 “义” 字,手中鎏金酒壶重重磕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三日前长江之战的败报传来,戚少保火焚铁索的壮举己传遍江湖,此刻他膝下旧部人心惶惶,竟有三拨小校深夜逃亡,被巡夜的李逵砍了脑袋挂在辕门。
“哥哥可是忧心粮草?” 燕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浪子身着青缎窄袖长袍,腰间短刀的鲨鱼皮鞘泛着冷光,“小弟愿往方腊大营走一遭,凭三寸不烂之舌,定能说动那圣公联手。”
宋江转身,目光落在燕青腰间晃动的狼头纹玉佩 —— 那是去年元宵节李师师所赠。他忽然伸手按住燕青肩膀,指节因用力发白:“小乙啊,某听闻那方腊在乌程县筑坛祭天,声称‘灭戚之后,江南米粟皆归明教’。你此去若能促成南北夹攻,某愿以庐州、池州、饶州三州为聘礼。”
檐角雨滴坠落,砸在燕青发冠上溅起细碎水花。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作揖道:“哥哥但放宽心,小弟今夜便启程。” 转身时,袖中滑落的密信被雨水浸透一角,却无人注意。
戌时三刻,王婆戴着青竹斗笠,混在城西送粮的车队里。她望着燕青策马出城的背影,斗笠下的嘴角勾起冷笑。三日前,李师师的贴身婢女冒雨送来蜡丸密信,里面是燕青的亲笔手书:“宋江欲借方腊刀兵,望速破之。” 此刻她袖中藏着的,正是用 “狸猫换太子” 之前调换过的密信副本,原信早己封入竹筒,由暗影卫快马送往阳谷。
“老虔婆,发什么呆!” 押粮的小头目挥起皮鞭,“再不走,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王婆佝偻着背赔笑,手却悄悄按了按腰间的狼头纹皮袋,里面装着二十粒 “失魂散”,足够让整队押粮兵在子夜时分昏睡如死。
酉时三刻,乌程县外的明教大营燃起九丈圣火,赤金祭坛上的牛油火把将方腊的影子投在山壁,宛如狰狞巨兽。燕青跪在祭坛下,鼻尖萦绕着人油燃烧的刺鼻气味,望着方腊赤足踩过燃烧的炭盆,心中暗惊其狠厉。
“燕青兄弟不远千里而来,可见公明哥哥诚意?” 方腊身披赭黄袍,圣火令在掌心烫出通红的印记。
“宋江哥哥念及圣公大义,特备黄金千两、珍珠百斛为贽礼。” 燕青叩首时,额角触到温热的石砖,“另有密信一封,望圣公亲启。”
方腊挥手示意祭司接过礼盒,指尖挑开密信封口的蜡丸,忽然瞳孔骤缩 —— 泛黄的宣纸上,“宋江狗头,私吞粮草” 八个血字刺得人眼疼,字迹边缘的晕染痕迹,竟似用指尖蘸血写成。
“大胆贼子!” 圣火令 “砰” 地砸在燕青身侧,火星溅上他的衣袖,“某与宋江虚与委蛇数月,竟想拿假信诓我?前日探马回报,他在郓城私扣某三万石漕粮,如今又来试探!”
燕青慌忙抬头,却见方腊身后的祭司们己抽出弯刀,刀刃在火光中泛着青芒。他忽然想起李师师临别时的叮嘱:“若事急,便撕毁密信露出夹层。” 当下不及细想,指尖猛地扯开信纸,竟从夹层中掉出半块烧焦的粮票,票面上 “郓城宋记” 的印鉴清晰可辨。
“圣公明鉴!” 燕青抓起粮票高举,“此乃宋江私吞粮草的铁证!小弟前日在郓城亲眼所见,他将明教漕粮藏入城西地窖,却命李逵屠杀运粮的庄客灭口!”
方腊接过粮票,拇指着焦痕,忽然想起三日前接到的密报:郓城西郊确有数十具无名尸体,死者皆着明教服饰。他转头望向圣火,火焰中仿佛浮现出宋江阴鸷的脸,不由得咬牙切齿:“来人!将这假信使拖出去喂狼!”
燕青被两名力士按在地上拖行,忽闻帐外马蹄声骤响,一名浑身血污的探马滚鞍落地:“报 —— 戚家军夜袭柴桑,方七佛将军战死!”
方腊猛然转身,圣火令上的赤金碎屑簌簌掉落。燕青趁机撞开力士,翻身滚入祭坛下的阴影里,指尖摸到一尊青铜狼首烛台 —— 那形制竟与阳谷城的戚家军徽记一模一样。
戌时整,郓城 “醉仙居” 的二层雅间烛火通明,武松身着蜀锦襕袍,面前的鎏金酒樽里浮着枸杞与党参。楼下传来此起彼伏的猜拳声,却掩不住他掌心按在桌下暗格的力道 —— 那里藏着十二枚透骨钉,每枚都淬过见血封喉的剧毒。
“武都头,” 满脸刀疤的汉子举杯过眉,“我等在梁山早受够了鸟气,如今愿带三百弟兄投诚,还望陛下不计前嫌。”
武松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却留意到这人袖口露出的刺青并非梁山常见的狼头,而是断了一角的 “义” 字。他哈哈一笑,伸手拍向对方肩膀:“都是江湖儿女,哪来那么多前嫌?来,先干了这碗‘接风酒’!”
酒碗相碰的刹那,窗外传来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武松余光瞥见街角黑影一闪,正是暗影卫的 “三指暗号”。他猛地起身,酒樽砸在地上发出巨响,雅间地板突然翻起,露出下面的铁网陷阱。
“弟兄们且慢!” 武松抽出腰间佩刀,刀光映出众人惊惶的脸,“某今日摆的不是接风宴,是鸿门宴!”
话音未落,楼板缝隙中垂下数十条铁索,将在座众人捆成粽子。那刀疤汉子怒吼着撕去伪装,露出里面的明教红色抹额:“戚少保小儿,你以为能骗得过圣公?我等早己在酒中下了‘焚心散’——”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武松此刻正捏着空酒壶晃了晃:“可惜啊,某这壶里装的是甘草汤。倒是你们喝的梅花酿,早被王婆换了蒙汗药。” 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百余名伪装成酒客的飞虎军破窗而入,狼头纹盾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亥时初刻,方腊大营的地牢里,燕青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额角的血珠滴入石槽,发出 “滴答” 声响。忽然,地牢顶部的瓦片轻响,一团浸了水的纸团落在他脚边。他用脚趾勾起展开,见是李师师的笔迹:“三更换防,北门第三棵槐树。”
与此同时,宋江在忠义堂内 pag,忽然收到探马急报:“郓城醉仙居被戚家军血洗,数十名弟兄无一生还!” 他手中的酒壶 “当啷” 落地,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蛇,忽然想起燕青临行前异常的谦卑 —— 那浪子素来清高,怎会对他连鞠三躬?
“哥哥可是在想燕青?” 李逵的粗嗓门从门外传来,黑旋风肩扛板斧,腰间挂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俺刚砍了两个逃兵,听他们说小乙哥去了方腊大营,还带了咱们的粮草地图!”
宋江猛然转身,撞翻了身后的博古架,青瓷瓶碎成齑粉:“快!派人去追燕青,无论死活 ——” 话未说完,忽闻辕门方向传来马嘶,一骑黑影冲破雨幕,正是浑身湿透的燕青。
“哥哥救我!” 燕青滚落马鞍,怀中掉出半块烧焦的密信,“方腊那厮识破了咱们的计划,还派杀手追来!”
宋江拾起密信,借着灯笼微光辨认字迹,却见信中写着:“江南米粟,尽归公明,事成之后,划江而治。” 落款处盖着方腊的圣火令印鉴。他转头望向燕青,却见对方袖口露出半截狼头纹丝带 —— 那是李师师常戴的款式
“哥哥可是疑惑?” 燕青擦去脸上血水,忽然露出苦笑,“方腊早知咱们要联兵,故意将计就计,小弟好不容易才偷出这封真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蜡丸,“这是方腊的粮草布防图,明日卯时,他的运粮队会经过独龙冈。”
宋江捏碎蜡丸,地图上的朱砂标记刺痛双眼。他忽然想起王婆常说的 “兵不厌诈”,握紧燕青的手道:“小乙果然忠心,某错怪你了。明日便由你带五千人马,去独龙冈截取粮草。”
窗外惊雷炸响,燕青望着宋江眼底跳动的烛火,想起李师师教他的话:“若想让宋江深信不疑,便要给他一个甜头。” 他暗自叹息,掌心却悄悄攥紧了袖中藏着的暗影卫密令。
子时三刻,独龙冈的山道上,燕青望着前方黑压压的粮车,心中默数到第七辆时,忽然勒住坐骑。身后的梁山军刚要发问,却见道旁松林里亮起三盏红灯 —— 那是戚家军的攻击信号。
“不好!有埋伏!” 燕青大声呼喊,却见为首的粮车突然炸裂,无数震天雷腾空而起。夜空被火光撕裂,宋江派来的五千人马在爆炸声中抱头鼠窜,狼头纹军旗被气浪掀上半空,宛如断线的风筝。
武松从林中跃出,手中双刀如电,砍断最后一名敌兵的咽喉。他踢开燃烧的粮车,望着满脸烟尘的燕青笑道:“辛苦了,多亏你送的假情报,否则某还真抓不到宋江的尾巴。”
燕青苦笑着摇头,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但愿这把火,能烧醒宋江那老贼。” 远处传来梆子声,新的一天即将来临,独龙冈的硝烟里,狼头纹战旗正被晨光染成金色。
丑时初刻,宋江站在忠义堂废墟前,望着熊熊燃烧的帅旗,心中一片死寂。独龙冈的败报传来时,他正在擦拭晁盖的灵位,烛台倾倒,烧着了供桌的绢帕。此刻前庭的积水己被血染红,李逵浑身是血地闯进来,身后跟着寥寥数十名残兵。
“哥哥,咱们去投方腊吧!” 李逵扑通跪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宋江盯着李逵腰间的明教腰牌,忽然想起燕青被捕前的眼神 —— 那浪子看他的目光,竟似看一个死人。他转身走向后堂,取出压在箱底的御赐毒酒,瓶身上 “忠” 字己被磨得模糊。
“小乙啊小乙,” 他对着空荡的庭院举杯,“某终究是输给了戚少保的权谋。” 酒液入喉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长江上的铁索火光,听见百姓们传唱的童谣:“狼头铁索锁江天,宋江狗头悬城门。”
卯时整,王婆站在阳谷城头,望着北方腾起的黑烟,缓缓展开手中的密报。燕青的字迹力透纸背:“宋江服毒,梁山溃散,余部皆降。” 她摸了摸鬓角新添的白发,将密报投入火盆,看火星卷着纸灰飘向天际。
远处,李师师的车架缓缓入城,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幅江南布防图。她望着城楼上猎猎作响的狼头旗,轻声对身旁的婢女道:“去告诉陛下,方腊的粮草己断,江南指日可下。”
晨光中,戚少保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身后跟着凯旋的飞虎军。王婆望着他腰间的青铜镜碎片,忽然想起多年前在阳谷街头遇见的那个浪子 —— 原来有些人,天生便是要改写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