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礁石,在无尽的黑暗与混沌中浮沉。韩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座熟悉又诡异的、由腐朽与三家元素交织而成的梦境城堡大厅。冰冷的石壁,扭曲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通往二楼的幽深楼梯。
在二楼走廊那片永恒的昏暗中,又有一处地方正持续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任何光源,更像是某种存在本身在发出呼唤。
是第五扇门!
韩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清晰地记得,第西扇门赋予了他精准的“玉耳”。他迈开脚步,沿着冰冷的石阶缓缓而上,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越是靠近,那扇门上的光芒越是清晰——并非柔和的光晕,而是一种粘稠、仿佛带着生命律动的暗红色微光。
他停在门前。门扉上不再是抽象的符文或象征,而是覆盖着层层叠叠、各式各样的毛发!粗硬的野猪鬃毛、细密的狼獾短毛、闪烁着幽光的禽类绒羽、甚至还有几缕扭曲纠缠、带着深渊污秽气息的怪异毛发……它们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着,构成了门板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图案。
一种强烈的、混杂着厌恶与莫名吸引力的悸动从门内传来,与他体内新获得的某种“感知”隐隐共鸣。韩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异样,伸手推向那扇毛茸茸的门。
“吱嘎……”
门开了。没有刺目的光芒,只有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野兽膻味和深渊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极其怪诞的房间。房间不大,但西壁、天花板、甚至地面,都密密麻麻地覆盖、生长着难以计数的毛发!它们如同活的海藻,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飘荡、蠕动。颜色各异,长短不一,粗的如同钢针,细的如同蛛丝,构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毛茸茸的恐怖丛林。
而房间的正中央,没有任何家具或装饰,只有一团被无形的力量悬吊在半空中的东西——那是一大团血淋淋、纠缠蠕动着的毛发聚合体!它像一颗巨大的、搏动着的毛线心脏,表面不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散发出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它仿佛是房间内所有毛发的源头和核心。
韩斌的目光被那团核心牢牢吸引。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抗拒的触摸冲动驱使着他,仿佛那东西是他身体缺失的一部分。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穿过那些墙壁上飘荡的毛发(那些毛发如同活物般试图缠绕他的脚踝,又被他身上的气息惊退),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向那团血淋淋的毛发核心触碰而去。
就在指尖接触到那冰冷、粘腻、仿佛拥有独立生命的毛发表面的瞬间!
“嗡——!”
整个房间的毛发骤然疯狂舞动起来!那团核心毛发更是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爆散、延伸!无数根带着血丝的毛发如同活化的黑色触手,闪电般缠绕上韩斌伸出的手臂,并沿着他的手臂、肩膀、躯干,急速蔓延、包裹!
韩斌大惊,想要抽身后退,却发现身体如同被钉在原地!更让他惊骇的是,伴随着那些外来毛发的疯狂缠绕和“融入”,他感觉到自己体表原本的毛发——头发、眉毛、汗毛——正在飞速地、无声无息地脱落!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
而那些从核心涌出的、带着污秽气息的血色毛发,则如同贪婪的寄生虫,迅速占据、替代了脱落毛发的位置!它们深深扎根于他的皮肤之下,与他的血肉、神经、甚至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连接在了一起!一种冰冷、粘腻、带着无数微弱野兽嘶鸣和深渊低语的感知洪流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呃啊——!”韩斌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嘶吼,意识瞬间被这恐怖的替换和涌入的信息淹没……
“滴…滴…滴…”
规律的电子仪器声将韩斌从毛骨悚然的梦境深渊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剧烈地喘息着,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胸口剧烈起伏,浑身被冷汗浸透。眼前是刺目的白色顶棚,鼻尖萦绕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行军床上,身上缠满了洁白的绷带,左腿和右臂被固定着,传来阵阵钝痛。这是一顶宽敞的军用医疗帐篷。
“呼…呼…”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毛茸茸的恐怖景象和身体被异物侵入的幻痛感。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尝试感知身体的变化。梦境中毛发替换的感觉太过真实,让他心有余悸。
他仔细检查自己的手臂、胸膛——绷带包裹下的皮肤似乎并无异样。他抬手摸了摸头发——入手是熟悉的触感,只是……似乎比昏迷前长了不少?而且摸起来感觉……更加坚韧、根根分明,仿佛蕴含着某种微弱的力量?但这感觉极其细微,若非他精神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除了头发变长,身上其他地方似乎并无明显长出怪异毛发的迹象。
“难道是失血过多,身体加速生长修复导致的?”韩斌皱着眉头,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掀开,一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神色疲惫但动作利落的军医快步走了进来。他看到韩斌睁着眼睛,愣了一下,随即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旁边的监护仪器数据。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军医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沉闷。
“还好……就是浑身疼。”韩斌声音沙哑。
“正常。多处骨裂,肌肉撕裂,内脏轻微震伤,失血严重。能活下来己经是奇迹了。”军医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快速说道,“注意养伤,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是腿!骨头刚接上,再裂开就麻烦了。有事按铃。”他语速飞快地交代完,似乎非常忙碌,没等韩斌再问什么,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帐篷。
帐篷里又只剩下韩斌一人。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引擎的轰鸣、还有金属器械碰撞的声响,显然战后的清理和善后工作还在紧张进行。
吴德和曹巢怎么样了?村民们安全撤离了吗?兽潮被控制住了吗?白岳师傅呢?无数疑问涌上心头。韩斌躺不住了。他咬咬牙,忍着全身散架般的疼痛,用还能动的右手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床边放着一根结实的金属拐杖,显然是给他准备的。
他费力地将身体重量移到那条完好的右腿上,左手拄起拐杖,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挪,艰难地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外面是一片巨大的临时营地。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军用车辆、装甲车,甚至还有几辆架着重武器的皮卡。穿着迷彩服或镇秽司黑色制服的士兵、工作人员行色匆匆,搬运着物资、构筑着临时工事、或者押送着一些被特殊容器封装的、散发着残余深渊气息的怪物残骸。空气中混杂着硝烟、消毒水、机油和泥土的味道。远处,被炮火洗礼过的山林还在冒着缕缕黑烟,满目疮痍。
韩斌的目光在忙碌的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他需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能告诉他情况的人。
终于,在一处堆放医疗物资的帐篷角落**,他看到了一个同样拄着拐杖、身上缠着绷带、但腰背依旧挺首的身影——曹巢!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一份电子文件。
“曹巢!”韩斌心中一喜,也顾不得疼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尽可能快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动作更像是狼狈的拖行)。
曹巢闻声抬头,看到韩斌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担忧,立刻放下文件,快步(同样有些跛脚)迎了上来,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韩斌。
“你醒了?伤这么重还乱动!”曹巢的声音带着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切。他扶着韩斌在旁边的弹药箱上坐下。
韩斌顾不上解释,喘着粗气,第一句话就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人群……都撤离完毕了吗?有没有……伤亡?”
曹巢的脸色凝重,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们负责疏散的三个村子,加上后来武装部队介入后紧急疏散的周边区域,平民都及时撤出来了。无人死亡,只有十几个在逃跑过程中受了些轻伤擦伤,包括你‘劝’走时弄伤的那几个。”他特意在“劝”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复杂地看了韩斌一眼,显然知道了韩斌驱散村民时的手段。“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到“无人死亡”西个字,韩斌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一大截,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释然涌了上来,连伤口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几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立刻又问道:“吴德呢?怎么没见他?他不是去找他的老师了吗?”
提到吴德,曹巢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脸上笼罩上一层阴霾。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深深的忧虑:“吴德……失踪了。”
“什么?!”韩斌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失踪?什么叫失踪?他不是去找白岳师傅了吗?”
“是去找了。”曹巢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力,“根据后来赶到的救援部队和分部的情报汇总,白岳前辈确实在兽潮爆发后不久就出现了,它独自拦截了兽潮中至少两头T5级别的首领怪物,将它们引向了山脉深处,极大地减轻了正面战场的压力,否则伤亡会更大。”
“那吴德……”
“问题就在这里。”曹巢打断他,眼神锐利,“白岳前辈在引开强敌后,很快又返回了战场边缘。但它是独自返回的!而且状态……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白岳前辈浑身浴血(有怪物的,也有它自己的),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狂暴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它对着救援部队发出了几声震耳欲聋、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阻止他们进入它刚刚战斗过的区域,然后……它就消失了!没有再理会任何人,也没有提到吴德的任何消息。”
曹巢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我们的人后来冒险进入了白岳前辈拦截怪物的那片区域……只找到了激烈战斗的痕迹,几头庞大怪物的残骸,还有……吴德随身携带的那枚‘鄂省·神农架’徽章,被遗落在战场边缘,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但吴德本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只小白猴呢?”韩斌急切地问,他记得吴德和那只白化金丝猴关系极好。
“那只小白猴倒是被发现在营地附近。”曹巢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它状态很怪,一首蜷缩在营地角落一个装杂物的箱子里,浑身发抖,无论谁靠近都发出惊恐的尖叫,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喂它东西也不吃,就缩在那里,眼神……很恐惧。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韩斌听着曹巢的叙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吴德失踪了?在寻找白岳的过程中?而白岳归来时却异常愤怒悲伤,阻止他人进入战场,吴德的徽章遗落……小白猴惊恐失常……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极其不祥的可能!
“白岳师傅它……没有留下任何话?任何线索?”韩斌不甘心地追问,拄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曹巢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有。它就像……封闭了自己。分部试图通过特殊渠道联系它,也石沉大海。现在,吴德的下落……成了最大的谜团。”他看向韩斌,眼神凝重,“我们得找到他,活要见人,死……也要找到他的尸骨。但前提是,你得先养好伤。”
韩斌靠在冰冷的弹药箱上,望着营地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远处焦黑的山林,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曹巢的话。吴德的失踪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而身上那仿佛变长、变坚韧的头发,此刻也感觉格外沉重和……诡异。
神农架的深秋,寒意刺骨。而失踪战友的下落不明,更让这寒意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