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伊莉莎猛地松开了许峰,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颊上泛起一抹不同寻常的潮红,但眼神却依旧明亮得惊人。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许峰,又看了一眼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强撑着没有露出半分脆弱的小林雪子。
伊莉莎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有些残忍,又有些释然的笑容。
那个吻,带着西伯利亚冰原的风雪,也带着伏特加的烈性。
猝不及防,却又像是一场酝酿了许久的火山喷发。
许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觉到那柔软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嘴唇,以及鼻尖萦绕的,硝烟与一种独特女性清香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味道,独属于伊莉莎。
他身旁的小林雪子,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雕像。
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
月光冰冷地洒在他们三人身上,将影子扭曲、拉长,纠缠在一起,像一出无声的默剧。
她握着许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
那冰凉的指尖,几乎要嵌进许峰的掌心,传来细微的刺痛,但这痛,却远远不及她心头那轰然崩塌的万分之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凝固的琥珀。
终于,伊莉莎猛地松开了他。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浮现在她那英气逼人的脸颊上。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像西伯利亚上空的星辰,明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她没有去看许峰那错愕的表情,而是将目光,首首地投向了他身边脸色苍白如纸的小林雪子。
那目光里,没有敌意,没有炫耀,只有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告别。
“小林小姐。”伊莉莎忽然开口,用的竟是有些生硬的中文,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很幸运。”
小林雪子没有说话,只是嘴唇微微颤抖着。
“好好待他。”伊莉莎的目光重新回到许峰脸上,那双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许峰从未见过的波涛。
她像是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许峰,”她切换回了俄语,声音不大,却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西年前,在西伯利亚的训练营,欢送晚会那天晚上,所有人都喝多了,你一个人坐在白桦林里擦枪。我去找你,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许峰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那个晚上,大雪纷飞,他确实一个人待了很久。
“我想告诉你,”伊莉莎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有些残忍,又有些释然的笑容:“我喜欢你。不是同志间的喜欢,不是战友间的喜欢,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欢。”
“但我没敢说。因为我知道,你这头来自东方的孤狼,心里装着你的故乡,你的战场,你的那些兄弟。你的心里,装不下我这个咋咋乎乎的毛熊国女人。”
“我以为,战争结束,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我可以把这份心思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可谁知道,命运这个养的,又让我们在上坝镇这个鬼地方重逢了。”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我看着你和一个霓虹女人成了家,看着你们过着那种我做梦都想要的平静日子。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我在找一找了,先找到你,那该有多好。”
这番话,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在场两个人的心里。
许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欠伊莉莎的,太多了。多到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小林雪子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过去,他和她,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偷走别人幸福的小偷。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骗自己了。”伊莉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今天之后,我们可能真的,永别了。我不想再留下任何遗憾。”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却不是拥抱,而是像一个真正的将军一样,用力地拍了拍许峰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身子微微一晃。
“许峰同志!我的学生,我的战友,我爱过的男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女上尉的威严与果决:“活下去!带着你的女人,带着那份该死的证据,像野草一样,给我顽强地活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在报纸上看到东京审判的消息,就在心里,为我这个老朋友,倒上一杯伏特加吧!”
说完,她不再有丝毫的留恋,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部下利落地一挥手。
“撤退!”
黑衣的战士们如潮水般退去,动作迅速,悄无声息,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伊莉莎那高挑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单。
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而决绝,最终也融入了那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
别了,许峰。
别了,我短暂又绚烂的爱情。
……
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零星的火苗在燃烧的营房上跳动,发出“噼啪”的声响,和远处山林里传来的风声,交织成一曲悲凉的挽歌。
许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伊莉莎那番话,那个吻,像一枚烙铁,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滚烫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向身边的小林雪子。
她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那只被他握着的手,冰凉得像一块寒玉。
“雪子,我……”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他和伊莉莎只是战友?那个吻要怎么解释?说他对伊莉莎没有感情?
那份沉甸甸的恩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夫君。”小林雪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没有怨怼,只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平静。
“我们快走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天,快要亮了。伊莉莎小姐为我们争取的时间,不能浪费了。”
她主动松开了许峰的手,转身,向着东南方向那片黑沉沉的山林走去。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单薄,却又挺得笔首。
许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厉害。
他知道,那个吻,那番话,己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这道裂痕,比国军的追兵,比前路的艰险,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恐惧。
他默默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那片深邃无边的黑松林。
没有交流,没有对视,只有脚下踩着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和彼此沉重的心跳声。
夜色,从未如此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