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形极其瘦小。
穿着一件布满补丁的灰布褂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嶙峋的锁骨。
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地支棱着。
脸上沾着灰尘和汗渍,看不清具体样貌。
只有一双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绝望!
他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拼命地想往后缩,却被林千文的手死死扣住。
而林千文的左手,正拿着一个洗得发白、鼓鼓囊囊的粗布钱袋子!
“王叔,看看,是这个吗?”
林千文走到王老汉面前,将钱袋子递了过去,声音沉稳有力。
王老汉听见好消息,猛地从石墩上弹了起来。
颤抖着双手接过钱袋子,只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熟悉的补丁针脚,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说道。
“是!是它!是我的钱袋子!一个铜板都没少!林捕头!谢谢!谢谢您啊!”
他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对着林千文就要千恩万谢。
“王叔,我们都这么熟了,不必如此!”
林千文连忙单手摆了摆,目光却依旧落在那抖得不成样子的少年身上,声音严厉起来。
“说!为何偷窃?”
那少年被林千文的眼神一刺,身体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
他“扑通”一声,竟首接朝着王老汉和林千文的方向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我不是故意的!饶了我吧!官爷饶命!爷爷饶命!”
少年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绝望。
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苦着说道。
“我爷爷……我爷爷他快不行了!他病了……病得很重!躺在破庙里……烧得滚烫……没……没钱抓药……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呜呜呜……”
他一边哭喊,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一下下重重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就见了红。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钱……钱还给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他快死了……”
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卑微地跪伏在地。
那绝望无助的哭喊声,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刮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义愤填膺、指责小偷的议论声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个磕头如捣蒜、额头渗血的瘦小身影,看着他身上破烂的衣裳,听着他为了救爷爷而偷窃的哭喊。
一种复杂的、带着震惊、怜悯和沉重的心情,悄然弥漫开来。
连那丢钱的王老汉,攥着钱袋子的手也松了些力道。
脸上的焦急被一种深深的同情所取代,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来。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虚弱的咳嗽声。
伴随着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粗糙的树枝做成的拐杖,正一瘸一拐、极其艰难地朝着这边挪过来。
“狗……狗儿……”
一个苍老、沙哑、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带着巨大的焦急和心痛。
众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
头发几乎全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裂的树皮,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发白。
他穿着一件更加破烂的单衣,身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拄着拐杖的手如同枯枝,青筋暴起,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咳嗽。
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年,充满了心疼、焦急和……深深的绝望。
“爷爷!”
跪在地上的少年看到老人,哭喊得更加撕心裂肺,挣扎着想爬起来冲过去,却被林千文的手稳稳按住。
老人终于艰难地挪到了近前。
他看到少年额头上的血迹和满脸的泪水,又看到林千文手中的钱袋和王老汉,再看看周围众人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噗通!”
一声闷响,比少年刚才的跪地声更加沉重。
老人竟也毫不犹豫地、首挺挺地朝着王老汉和林千文的方向跪了下去!
那枯瘦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拐杖也倒在了一边。
“官爷!老哥!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老人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无尽的悲苦和哀求道。
“是我这不争气的孙子……他……他不是坏孩子!我俩逃难来的……他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快死的老棺材瓤子啊!都怪我……都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争气,拖累了娃儿……”
老人一边哭诉,一边也重重地磕下头去,花白的头发在青石板上摩擦。
“求求你们……要罚就罚我!别为难孩子……他……他是为了救我啊……求求你们……发发慈悲……”
老人的额头同样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声响。
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卑微地跪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触地,绝望地哀求着。
老人枯瘦如柴的身体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少年压抑的抽泣声如同受伤的小兽。
那画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凉和无助。
整个巷口,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老人压抑的咳嗽和少年绝望的抽泣声在回荡。
过久了安稳生活的青松县百姓看不得这画面。
方才帮忙寻找的街坊邻居们,此刻都红了眼眶。
提着菜篮的大婶悄悄抹了抹眼角。
那位读书人模样的张秀才也深深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连空气中温暖的阳光,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沉重的凉意。
王老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的一老一小。
看着老人枯枝般的手和少年额头的血迹。
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失而复得、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失窃的愤怒?
只剩下浓浓的、化不开的酸楚和同情。
他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起老人,说道。
“老人家!快起来!快起来!造孽啊……这……这使不得啊!”
林千文也松开了抓着少年的手,脸色凝重,眉头紧锁。
他并非铁石心肠,眼前这情景,任谁看了都于心不忍。
他弯腰扶起还在磕头的老人,说道。
“这位老人家,先起来说话。孩子也快起来。”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