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忠离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回廊冰冷的地砖上回响。
那声撕心裂肺、带着极致惊恐的嘶喊便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县衙后院死水般的寂静。
“大人!大人!不好了!!!”
声音尖锐变形,带着哭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从前面办公的大堂方向狂飙而来,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混乱。
杂沓沉重的奔跑声、压抑不住的惊叫、器物被撞翻的刺耳哐当……
整个县衙像一锅被骤然投入烧红烙铁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林千秋手一抖,那碗尚有余温的药汁“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浓黑的药汤泼溅开来,在冰冷的青砖上蜿蜒出狰狞的墨迹,刺鼻的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她脸色煞白,惊惶地望向门口,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许默的心脏也在那声嘶喊中猛地一缩,随即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那声音里的恐惧如此原始、如此浓烈,瞬间唤醒了身体深处某种警铃。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试图从硬板床上支起上半身,牵扯到伤处,痛得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大哥!”
林千秋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朝门外喊了一声。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林千文的身影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也听到了前衙的混乱,剑眉紧锁,脸色异常凝重,方才送父亲出去时的那点沉稳己荡然无存,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
林千秋的声音带着颤音。
“不知道!”
林千文语速极快,目光扫过地上的药碗碎片和床上挣扎着要起来的许默,说道。
“前面……出大事了!你们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
他匆匆交代一句,立刻转身,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消失在回廊深处,脚步声迅速融入了前院那片越来越响的、令人窒息的喧沸之中。
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浓烈的药味和门外传来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嘈杂背景音。
林千秋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锐利起来的许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许默靠在冰冷的床头,急促地喘息着,胸腔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隐痛。
他强迫自己冷静,集中起所有残余的力气去捕捉门外混乱声浪中的碎片信息。
“……井!井里……死……死人!”
一个衙役带着哭腔的嚎叫片段尖锐地刺破喧嚣。
“呕……” 清晰的、令人作呕的呕吐声。
“那副……样子……太……太惨了……”
另一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抬……抬出来……大人来了!”
井?死人?
许默的心沉到了谷底。
林世忠那刚正严厉的面容在脑海中闪过,以及他那句冰冷的“莫要生出事端”。
这“事端”,竟是如此的不祥,如此的血腥!
青松县,这个他刚刚醒来、还未来得及看清轮廓的陌生之地,瞬间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麻烦……扶……扶我起来……”
许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目光紧紧锁住门口混乱光影的方向。
“你?不行!”
林千秋惊得跳起来,着急地说道。
“你伤还没好!外面……外面那么乱……”
“看看!”
许默打断她,眼神里是林千秋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光芒,那光芒锐利得刺破了虚弱的表象,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急切。
“拜托了……我必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挣扎着,不顾腿上的剧痛,试图挪动身体下床。
他需要信息!关于这个世界的,关于他处境的,一切信息!
而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事件,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既是巨大的危机,也可能蕴藏着某种……他无法言说的契机。
林千秋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灼热的光芒慑住了。
那不是一个失忆者该有的茫然,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专注。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许默因疼痛而扭曲却异常坚定的脸,最终还是心一横,上前用力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担忧地说道。
“你……你慢点!别逞强!”
许默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林千秋瘦弱的肩膀上。
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他咬着牙,强忍着不发出痛哼,目光死死盯着门外。
两人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的小船,一步一挪地挪到了小屋门口。
回廊里己不复之前的空旷死寂。
几个穿着皂衣的衙役脸色惨白如纸,扶着廊柱干呕不止,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浓烈的泥腥味、浓重的湿土腐败气息,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的、属于死亡的甜腥。
这气味如同有形的触手,缠绕着每一个人的鼻腔,带来生理性的强烈不适。
回廊尽头通往前衙的月洞门前,人影幢幢,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知县林世忠那深青色的身影赫然立在人群最前方,背对着回廊方向。
他站得笔首,如同一杆标枪,但许默清晰地看到,他那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在微微颤抖。
一种凝重到几乎实质化的冰冷气息,正以林世忠为中心,向西周蔓延。
“让开!都散开!围在这里成何体统!”
林千文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强自镇定的呵斥,试图驱散拥堵的人群。
人群骚动了一下,勉强让开一条缝隙。
就在这一瞬间,许默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皂衣身影,捕捉到了前衙院子中央的景象。
县衙后院的中央,一口巨大的水井赫然在目。
井口边缘是湿滑发黑的青石,布满青苔和岁月磨蚀的痕迹。
井口周围的地面一片狼藉,泥泞不堪,深深浅浅的脚印杂乱地重叠着,仿佛经历过一场疯狂的踩踏。
井沿旁边,扔着几根湿漉漉、沾满黑泥的粗麻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