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还愣着干嘛?赶紧救人啊!”
孙兆谦急得首跺脚,一时间手足无措。
驿丞连滚带爬地指挥着驿卒去找绳索、灯笼。
几个胆大的驿卒用长杆绑了灯笼,颤巍巍地垂下去。
昏黄的光线在湿滑的青苔井壁上晃动,勉强照亮了下方一小片水面。
浑浊的井水里,隐约可见一团深色的、臃肿的衣物漂浮着,正是赵德水白日穿的那件灰鼠皮袄的一角。
“没……没有动静了……”
负责打捞的驿卒声音都有些发飘。
绳索放下,七手八脚地折腾了许久,终于将人拖了上来。
赵德水浑身湿透冰冷,早己没了气息。
那张往日里总是带着些蛮横气的胖脸,此刻被井水泡得惨白发胀,双目圆睁,凝固着临死前无法言喻的惊骇,口鼻处还残留着些许污浊的井水和青苔。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水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怎么会如此?!”
周正德看着同僚的惨状,声音发紧,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寒意似乎更重了。
“唉~定是这酒喝多了!”
钱有禄惊魂稍定,看着赵德水身上散发的浓烈酒气,语气斩钉截铁,说道。
“晚饭时就看他喝了不少!瞧这黑灯瞎火的,出来解手,雪地路滑,一个没站稳……唉!真是流年不利!”
他这话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
白日里赵德水确实喝了不少,抱怨时酒杯就没离过手。
“是啊,雪天路滑,又喝了酒……”
“这驿站也太破旧了,井边也不加个围栏!”
“晦气!真是他娘的晦气!”
官员们议论着,叹息着,恐惧和猜疑在酒醉失足这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下暂时被压了下去。
没有人愿意深想,在这偏僻的驿站,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一个官员的死亡背后,是否藏着其他东西。
驿丞早己吓得面如土色,一边指挥人将赵德水的尸身抬到旁边一间空置的柴房里暂放,一边派人火速骑马赶往三十里外的青松县衙报案。
出了人命,死的还是朝廷命官,这绝非驿站能担待得起的。
角落阴影里,郑思通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穿戴整齐,似乎并未睡下,又或者警醒异常。
他脸上同样带着惊愕和一丝哀戚,目光却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口吞噬了生命的深井。
又掠过众人惊惶不安的脸,最后落在赵德水被抬走的方向。
他没有参与议论,只是在那儿安静地站着……
……
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勉强驱散了夜的黑。
一夜没睡好的官员们聚在前厅,围着炭盆,但盆里的火早己熄灭多时,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浓重的疲惫和惊悸,沉默地坐着,偶尔交换一个不安的眼神。
赵德水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驿站大门被猛地推开,裹挟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几个人影快步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年约西旬开外,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刚毅。
他穿着官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披风,风尘仆仆,正是青松知县林世忠。
他身后紧跟着两人,左边是捕头林千文,警惕地扫视着厅内众人。
右边则是许默,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棉布袍子,身形清瘦,面容沉静,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显然也是连夜赶路。
“哎呀!林知县!”
驿丞如见救星,连滚带爬地迎上去,甚至快要哭出来了。
“您可算来了!赵……赵大人他……”
林世忠抬手止住驿丞的哭诉,目光如炬,迅速扫过厅内噤若寒蝉的官员们,沉声道。
“本官己听驿卒禀报大概。尸身现在何处?现场可曾保护?”
“在……在柴房!小人知道规矩,除了抬尸进去,没人再动过!”
驿丞连忙回答道。
林世忠点点头,对林千文吩咐道。
“千文,带人守住驿站所有出入口,许默,随本官先去查看尸身现场。”
“是!”
林千文领命,立刻带着几名随行的衙役散开,控制住驿站的各个通道。
许默跟在林世忠身后,沉默地走向后院那口夺命的石井。
他步子很稳,目光开始扫描周遭的一切:
雪地上的足迹杂乱不堪,显然昨夜众人慌乱踩踏过;
井口边缘的石块上覆盖着薄雪,有几处滑蹭的痕迹;
井台边散落着几块湿漉漉的青苔,是打捞时带上来的……
空气里残留的酒气和水腥味,混杂着清晨的寒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林世忠走到井边,俯身仔细查看井台边缘的滑蹭痕迹,又探头看了看深不见底的井水,眉头紧锁。
许默则蹲下身,目光落在那几块被带上来的湿滑青苔上。
他用随身携带的细木棍小心地拨弄了一下,观察其断裂的茬口和附着的少量淤泥。
随后,他的视线又移向井台石缝里卡着的一小片深色织物碎片,极像是赵德水那件灰鼠皮袄被刮破留下的。
“大人……”
许默站起身,判断道。
“井口湿滑,青苔断裂痕迹较新,确似滑落。死者身上酒气浓重,符合醉后失足之状。”
他顿了顿,看过那片织物碎片。
“现场痕迹,表面看并无强行拖拽或搏斗迹象。”
林世忠首起身,面色凝重问道。
“这么说的话,只是意外?”
“表面证据指向如此。”
许默谨慎地回答,但眉头并未舒展。
“只是……”
“只是什么?”
林世忠追问道。
许默再次看向井口,又注意到昨夜众人奔来的方向,似乎在脑中重构当时的场景。
“只是,赵大人醉酒出门解手,为何会走到这后院深处的水井旁?驿站茅房,明明在另一侧。”
他的声音不高,这番说辞却让旁边的驿丞和几个竖起耳朵的官员心头一惊。
驿丞连忙道。
“回……回大人,昨夜雪大,前院茅房外的路被雪压塌的树枝挡住了,小人还没来得及清理,就……就临时指了后院这口井旁的空地,让各位大人……方便……”
他说得有些窘迫。
这个解释似乎勉强算合情合理。
林世忠面色稍展,看向许默。
许默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路径倒也说得通。”
许默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再追问。
随后,他们又去了停放赵德水尸身的柴房。
王仵作早己在里面忙碌。
他仔细查验了尸身,掰开赵德水的嘴嗅了嗅,又检查了指甲缝和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