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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刻钟，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从外边传来了脚步声，停在了小屋门口。
门锁被打开了。
林千文推门而入，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凝重，仿佛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新熬好的药汁和两个粗糙的杂粮饼子。
他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妹妹，最后落在靠在墙边、脸色灰败、眼神却异常幽深的许默身上。
“吃饭，喝药。”
林千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将托盘放在那张腿脚不稳的破桌子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告。
“死的是前街卖豆腐的刘老栓。今早他婆娘去西城送豆腐，回来发现人不见了，院里打水的桶倒在枯井边，这口井平日里百姓也会来借用……衙役下去捞……”
他停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不愿再回忆那捞上来的景象，强忍着恶心说道。
“井太深，捞了许久。人是……是被人勒死的。脖子上有很深的淤痕。”
勒死？！
许默的心脏又是一沉。
暴力谋杀，坐实了。
林千文的目光紧紧盯着许默的脸，像是在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变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问。
“爹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衙内己经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你……”
他加重了语气，说道。
“……安心养伤，别多想，也……别乱看，别乱问。等案子结了，自会安排你离开。”
案子结了？许默心底一片冰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顺利破案，还是……为了尽快平息事态，找一个“合适”的替罪羊？
他不敢赌这个时代人的善恶。
而他这个“失忆”的、来历不明的人，岂不是最完美的选择？
林世忠那冰冷的警告和怀疑的眼神，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
林千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小屋。
门再次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咔哒。
那一声轻响，如同判官落下的惊堂木。
许默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血腥与风暴的木门。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处，那抹刚刚被死亡恐惧压下去的、属于现代法学生特有的锐利光芒，如同被灰烬覆盖的炭火，在绝望的冰层下，悄然复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冽。
安心养伤？等待安排？
不行！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真相，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世界里，那些东西太过奢侈。
只是为了自己可以活下去！为了在这滔天的漩涡中，抓住一根不被彻底吞噬的稻草！
枯井……勒杀……刘老栓……淤痕……衙役的恐惧……林世忠的震怒……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他需要信息！
更多、更详细的信息！
关于那个死者，关于那口井，关于发现的过程……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他在这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他挣扎着，忍着剧痛，挪到那张破桌前。
粗瓷药碗里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热气。
他端起碗，没有犹豫，仰头将滚烫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灼痛感顺着喉咙烧下去，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清醒。
我……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看清这迷雾中的真相！
……
接下来的两天，青松县衙如同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
那种无形的、粘稠的恐惧感并未随着最初的混乱平息而消散，反而像墨汁滴入清水，无声无息地渗透到衙署的每一个角落。
东厢那间小屋的门，除了送饭送药的时间，几乎一首紧锁着。
送饭的也不再是林千文，而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浑浊的老仆，放下东西就走，一个字也不多说。
饭菜很简单，甚至有些敷衍，药也按时送来，但那份隔绝和监视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许默强迫自己像一个真正的重伤初愈的失忆者。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那张冰冷的硬板床上昏睡，或者望着破窗洞外阴沉沉的天空发呆，眼神空洞茫然。
只有在送饭老仆进来又离开、确认门外暂时无人监视的短暂间隙，他才允许自己眼中流露出深沉的思索。
他仔细倾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衙役们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惶的议论声像鬼魅的私语，时断时续地飘进来。
“……太邪门了……刘老栓那么个老实巴交的卖豆腐的，平时能得罪谁？”
“井里捞上来那样子……脸都紫了……舌头……呕……”
“王仵作也是厉害，愣是验了一天一夜……听说脖子都快勒断了……”
“林大人发了好大的火……文书房的张先生就多问了一句，被骂得狗血淋头……”
“封锁了消息……可这县衙里……谁不知道啊……”
这些零碎的、充满恐惧的只言片语，在许默脑海中不断拼凑、组合。
死者身份：前街卖豆腐的刘老栓，普通小贩，社会关系看似简单。
死因：颈部遭受巨大暴力勒扼，近乎断裂，手段极其凶残。
衙门反应：知县林世忠震怒，强力封锁消息，内部气氛高度紧张，人人自危。
第三天清晨，天色依旧阴霾。
送饭的老仆刚离开没多久，门外回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
脚步声沉重，带着一种异样的拖沓感，还有压抑的喘息和铁器轻微碰撞的叮当声。
许默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拼命挣扎着挪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
“……轻点……抬稳了……”
“……他娘的，这味儿……咳咳……”
“……放到地窖……大人吩咐的……冰……快去找冰……”
地窖？冰？保存尸体？
许默瞬间明白了。
衙门没有专门的停尸房，天气又不够寒冷，为了防止尸体加速腐败影响勘验，只能临时存放在阴冷的地窖里，并用冰块降温。
脚步声和拖沓声渐渐远去，朝着后衙更深处走去。
空气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甜腥的腐败气息，比之前更加清晰，急促地钻入鼻腔，带来一阵无比强烈的恶心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