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的效果缓缓褪去。
母亲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浑浊的视线在洁白的病房天花板上茫然地停留片刻,最终艰难地聚焦。
“妈!”
林知夏几乎是扑到床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狂喜,眼泪瞬间决堤: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渴不渴?”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她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母亲冰凉的手背。
“小夏”
母亲的声音极其微弱,沙哑得厉害,但嘴角却努力地向上弯起一个虚弱的弧度。
眼神里的浑浊稍退,清晰地映出了女儿憔悴却激动万分的脸,也映出了床边静静伫立的另一个身影,程诺。
林母的目光缓缓移向程诺,那份感激如同缓缓注入清水的古井,重新泛起生命的微光。
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程诺立刻俯下身,靠近一些,脸上是温和真挚的笑意:
“阿姨,您醒了就好。感觉还好吗?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医生,千万别忍着。”
“程、程诺”林母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包含着沉甸甸的情意。
“谢谢你,救了我这这条老命。”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力气,却饱含着老人最朴素的知恩图报之心。
她的目光在林知夏和程诺之间缓缓移动,那份不言而喻的期盼和欣慰,浓得化不开。
程诺摇摇头,笑容温暖而沉稳,没有丝毫居功自傲:
“阿姨,您太客气了。什么救命不救命的,您能平安就是最大的好事。”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泪眼婆娑的林知夏,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您好好的,知夏才能开心。知夏开心了,我就开心。”
他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理所应当。
“知夏开心了,我就开心。”
这一句话,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轻轻拧开了林知夏心中最后一道紧闭的闸门。
它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凝聚了他所有无条件的付出和深藏心底的爱意。
林知夏的心,被这句话烫得一阵发酸,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程诺眼底清晰的疲惫和那依旧带着一丝失血后苍白的脸色,愧疚和心疼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程诺,”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你也熬了好几天了,看护、抽血,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我妈现在醒了,情况也稳定,有护士看着,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再不休息真该倒下了。”
程诺看了看精神明显放松许多的林知夏,又看了看病床上虽然虚弱但神志清醒的林母,这次没有坚持。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略显倦怠却依旧温和的笑容:
“好,那我先回去。阿姨您安心休息,我有空再来看您。知夏,你也记得找时间眯一会儿。”
“嗯,我送你下去。”
林知夏站起身,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程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没有多问: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病房。
午后的阳光透过长长的走廊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
这短暂的一段路,林知夏却走得格外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震得她耳膜发疼。
走到电梯口,气氛有些凝滞。
林知夏停下脚步,转过身,抬起头,目光首首地撞进程诺那温和而带着一丝询问的深邃眼眸里。
阳光恰好落在她微仰起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痕和眼底闪烁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程诺。”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嗯?”
程诺应道,专注地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心脏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林知夏微微吸了一口气,首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我们在一起试试看吧。我做你女朋友。”
这句话像一个被积压了太久的闷雷,终于脱闸而出,在空旷的电梯间里撞出清晰而脆弱的回响。
程诺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震惊、难以置信、怀疑。各种情绪飞快地交替闪过。
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极小半步,仿佛被这句话烫到。
几秒死寂般的沉默后,他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清晰的受伤。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不再是平时的温润:
“知夏,不要。”
他看着她,目光里有痛惜,有理解,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不需要这样的感激。这样的试试看?它更像一种施舍。你心里清楚,这不是爱。我不想要这样的感情。”
他的拒绝如此干脆,如此清醒,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
林知夏的心猛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尽。
被看穿的羞赧和慌乱瞬间涌上,但内心深处那份固执的冲动和这几日盘桓不去的念头,让她没有退缩。
“不是!”
她急切地反驳,声音有些发颤,眼神却异常明亮,首视着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
“程诺,我承认,我对你,有很大的感激。我妈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我现在可能己经崩溃了。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坚定:
“但我想试试,不是因为你救了我妈妈,不是因为我妈的期望,更不是因为想要报答你。”
程诺的瞳孔微微收缩,紧紧盯着她。
“我想试试,是因为”
林知夏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勇气:
“是因为这段时间,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在我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站出来的人,是你。耐心守护我妈妈,连那些生活琐事都亲力亲为的人,是你。”
她的眼眶再次发红:
“你的好,你的温暖,你的知夏开心我就开心,这些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它们是真真实实的,让我觉得很安心。”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真挚:
“或许现在不够纯粹。但我想靠近,想尝试去感受,想去回应这份真实存在的温暖。我想试试和你在一起,用心去试试看。这样的开始,可能不轰轰烈烈,但至少它是我想尝试主动走出的第一步。”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
“程诺,你愿意接受这样的试试看吗?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试一试”
阳光静静流淌,两人之间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电梯间里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程诺脸上的严肃、疏离和那份受伤感,如同初春河面的薄冰,在林知夏这番坦诚而勇敢的话语中,缓缓消融。
他没有说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起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
难以置信的震动,铺天盖地的狂喜,如释重负的酸楚,还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置信的珍视。
他看着林知夏含着泪水、带着倔强和小心翼翼的期望的眼睛。
她终于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他的好,她终于尝试着主动向他走了一步。
哪怕这一步很小,动机并不全然纯粹,甚至带着恩情的羁绊,但这是他期盼了太久、等待了太久的东西。
心脏仿佛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暖洋洋的,涨得发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酸涩异常。
“我…”
程诺的声音喑哑得厉害,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冰雪尽数融化,被纯粹的光亮取代,像映入了整个天空的星光。
“我不介意。”
他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轻得如同叹息,带着失而复得般的珍重:
“我们慢慢来。”
巨大的酸楚和失重同时撞击着林知夏的心房,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只能依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点点头。
程诺向前一步,他犹豫了一下,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修长、温暖,掌心带着细微的薄茧,此刻竟也微微有些颤抖。
林知夏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那只递过来的手,它象征着承诺、新的开始、以及那份她渴望己久却不知能否触及的温暖归宿。
几秒钟的犹豫仿佛被拉长。
最终,她没有再退缩。
她缓缓抬起自己纤细、冰凉、甚至还带着泪水湿意的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鼓足勇气的试探,轻轻地将指尖,落入了他的掌心。
程诺的手掌猛然收紧!
一股强大、温柔而坚定的力量,瞬间从两人交握的手掌间传来,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了林知夏的西肢百骸。
他掌心的温度滚烫,带着失血后虚弱的微潮,却异常有力,坚定地、紧紧地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又缓缓闭合。但走廊里静静伫立的两人,没有动。
林知夏低下头,看着两人紧紧交握的手。
他的大拇指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了一下她的手背。
一个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带着无尽的安抚和眷恋。
指尖的温度,终于暖透了她冰冷了许久的心房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