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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真正的死寂。
破碎的玉轴残片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滚出最后一圈，停在那双沾满尘污的破旧布鞋前。那揉成一团、如凝固污血般刺目的红绸婚书残骸，静静地躺在地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闭合的伤口，暴露在煌煌灯火的炙烤之下。
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之上。无数双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场中央的苏月茹，又惊疑不定地扫向门口那个低垂着头颅、脸颊印着刺目红痕、在婚书砸落瞬间剧烈晃动的身影——凌霄。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压抑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如同沉闷的鼓点。
震撼，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不是震撼于婚书的被撕毁——这在苏府内部早己是半公开的秘密，众人心知肚明。真正让人窒息的，是苏月茹展露出的那种歇斯底里的狠绝姿态！是那份不顾家族颜面、不顾女眷仪态、当众以如此狂暴蛮横的方式将苏家遮羞布彻底扯下的决绝！这近乎失控的姿态背后蕴藏的怨毒与恨意，如同实质的寒流，让所有人心头都猛地一沉。
短暂的窒息过后，如同投入滚油的热水，爆裂瞬间掀起！
轰！
如同压抑到极点的巨坝终于坍塌！
酝酿到顶峰、被瞬间的寂静强行憋住的巨大嘲弄洪流，在这一刻以更猛烈的姿态轰然爆发！
“哈哈哈哈哈——！！！”
主桌附近，一位身着绫罗的富态商贾猛地拍案而起，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地上那团破布般的婚书，唾沫横飞：“撕得好！撕得妙啊！这等废物，留他婚书做甚！早该撕了烧柴！”
“啧啧啧，苏二小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快刀斩乱麻，痛快！痛快！”一个穿着劲装、背负刀剑的武馆馆主抚掌大笑，看向凌霄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被扒光了毛扔在街上的死狗。
“三年！整整三年！我看着这污点都替苏家憋屈！”一个穿着月白锦袍、手持折扇的世家公子哥“唰”地展开扇子，风度翩翩地摇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笑声：“瞧瞧他那样子，跟被抽了一鞭子的狗似地乱晃！连条好狗都不如！苏家养他三年，真是仁至义尽！早该如此！”
“何止是狗不如！”三长老苏宏远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混合着刻毒怜悯的怪异腔调，瞬间盖过了周围的喧嚣。他放下那被他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碧玉酒杯（生怕再被摔碎），瘦削的身体微微前倾，三角眼眯成一线，锐利如针的目光穿过人群缝隙，死死钉在凌霄身上。他伸出手指，那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审判力量，遥遥指向场中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诸位亲朋，切莫笑我等苏家刻薄！”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控诉，在哄笑声中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这萧钰，入我苏家至今三年有余，除却消耗米粮、引来无数是非流言，可谓一事无成！身负绝脉，朽木之躯！连我苏家灶房之下看门、防鼠的那条杂毛土狗……”
他故意顿了顿，仿佛在给众人品味的时间，浑浊的老眼扫过全场，嘴角勾起一丝冷酷到极致的满意笑容：
“……都比这无用的东西强上十倍、百倍！至少那畜生见到生人入侵，还会吠上几声！而这废物……”
轰！
苏宏远这番“狗不如”的论调，如同往火堆里泼了桶滚油，瞬间将全场的嘲讽情绪引爆到了巅峰！
“哈哈哈！三长老精辟！精辟啊！狗不如，确实狗不如！”刚才的富商拍着大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
“苏小姐有魄力！这等废物就该这么处理！”武馆馆主大声喝彩，声震屋瓦。
“听到了吗？废物点心！三长老都发话了，说你还不如那条狗！”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围着凌霄的位置，如同围观珍稀猴兽，指指点点，极尽刻薄之能事。
“废物！真是废物！活着都是浪费造化！”
“就是！连叫唤几声都不敢，真不知他哪来的脸喘气！”
“看看他那副死狗样儿！脸都丢到蛮荒古域去了吧？苏小姐威武！”
“萧钰！狗东西！听见没！连狗都嫌弃你！还不快滚？！”
肆无忌惮的哄笑、唾骂、尖酸的讥诮声浪如同巨大的海啸，一波高过一波，带着摧垮一切的恶意，狠狠拍打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最终都无情地倾泻在那风暴的核心——萧钰身上。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
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穿过来。
苏家的态度，通过三长老赤裸裸的“狗不如论”，通过周围苏家子弟脸上无法掩饰的嘲笑与认同，表露无遗。那些宾客们更是借机起哄，仿佛将积攒许久的优越感全都发泄在了这最低贱、最安全的“靶子”身上。这根本不是一个寿宴，而是一个精心布置、公开处刑的羞辱场！其目的，就是要将这“赘婿”最后一丝为人、甚至是为生物的尊严彻底碾进泥里，再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踩上一万脚！让他万劫不复，永远翻不了身！
凌霄静静地站在那里。
低垂着头颅，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情。被撕碎的婚书残骸就躺在他脚尖前几寸的地方。他的身体保持着刚才被婚书猛砸后踉跄的姿态，似乎还未站稳，微微晃动，肩膀有些佝偻，看起来异常单薄和脆弱。在周围那些指点的手指、充满恶意的目光和汹涌的言语巨浪中，他像惊涛骇浪中一叶随时会被撕碎的扁舟。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肩膀的颤抖似乎加剧了？是剧痛？是愤怒？抑或是绝望的哭泣？
“呵……”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汹涌声浪淹没的、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嘶鸣，若有若无地从那片低垂的阴影下传来。那声音短促，带着一种被碾碎骨头般的痛楚。
几缕湿痕，无声地划过那苍白、沾着点点尘污的脸颊，在下颌凝聚，终究不堪重负，滴落下去，砸在胸前那洗得发白、同样沾着几块陈旧与新鲜污渍的麻衣上，晕开几个不起眼的深色圆点。
眼泪。
属于凡人萧钰的，混杂着血海深仇般的痛苦、无边无际的屈辱以及彻底绝望的……眼泪。
那些泪滴落下的瞬间，如同往沸腾的油锅里又泼下一瓢冷水，反而刺激得周围那些施虐者更加兴奋！
“哭了？！废物还会哭？！”
“哈哈！看呐！他哭了！被撕婚书吓哭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废物东西活该！”
“苏家白养你三年饭，最后还送你一场当众休夫的大戏！还不跪下来磕头谢恩！”
“废物就是废物！连哭都躲躲藏藏！跟没卵子的阉狗一样！”
…… 侮辱的声浪攀上新的高峰！
大厅仿佛成了地狱的修罗场，而那个低垂着头、无声流泪的身影，就是唯一的祭品，承受着所有扭曲恶意的献祭。
而在那无数道恶毒目光的深处，凌霄那被凌乱黑发遮挡下、如同古井般深邃幽暗的眼眸深处——
沉寂了万载、因背叛与陨落而染上毁灭之意的滔天仙魂，此刻，终于被点燃！
不是凡尘的怒火燃烧，而是星辰崩塌的劫光骤然闪耀！
那源自最高位阶、俯瞰诸天万界的仙尊意志，被这比凡尘蝼蚁的啃噬深重亿万倍的、指向灵魂层面的极致屈辱，终于彻底唤醒！
一股沉寂了漫长岁月的、古老苍茫、却又蕴含着无尽威严的恐怖力量，如同宇宙中心被点燃的星核，在仙魂最核心处的那个万古烙印上，轰然震荡！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九天十地的……咆哮！
嗡——！
并非真实声响，而是灵魂层面的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响！
凌霄那看似因屈辱而佝偻的单薄身躯内部，每一块骨骼——无论完整还是碎裂的——此刻都如同万古神庙中被供奉的神圣器乐，骤然被神祇的手指拨动！在没有任何外界声音的情况下，一股宏大、深远、带着绝对秩序与法则意味的震动涟漪，以他这具凡俗残躯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霸道绝伦地向着西面八方横扫而出！
那原本在寿宴喧嚣乐声刺激下翻腾不休、属于凡人萧钰的所有负面记忆——鞭打、冻饿、唾骂、如蛆附骨的鄙夷目光、被婚书砸脸的剧痛……这些如同沉渣污垢般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股自仙魂深处震荡而出的宏大力场触及，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间蒸发、粉碎、化为虚无！
只剩下——
纯粹！冰冷！无尽！至高无上！
被触犯位格者，必付代价！万世不易的法则！
万古星河的仙威，正在这幅残破的泥胎之中……苏醒！
大厅里的哄笑还在继续，嘲弄声浪还在翻滚。
“跪下来！狗东西！”
“哭大声点！废物！”
“撕得好！真痛快！”
……
那些声音，那些面孔，在凌霄缓缓抬起的视线中，骤然扭曲！变得无比渺小，无比可笑，无比……惹人厌烦！
如同一群聒噪不休的蚍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