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一战如惊雷炸响,其声非耳闻,乃首抵离阳江湖。
七日。
短短七日,足以让这足以掀翻整个江湖认知的消息,化作无形的风与惊恐的浪,席卷了离阳与北莽每一寸江湖土地,钻入每一个茶寮酒肆,回荡在每一扇紧闭的练功房门前。
“听说了吗?龙虎山……差点被人一剑给灭了!”
“胡诌!那可是龙虎山!”
“不是胡诌!那天南边天黑得吓人,足足过了一盏茶功法才散!”
“西大天师都吐血了!小道消息说西个人差点都没了……”
“谁?到底是谁干的?”
“叶脩!除了那位一路杀到武评榜首的新剑甲,还能有谁?!”
“嘘!小声点!神仙打架,莫谈!莫问!”
天下震动!
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江湖巨擘,无论市井豪侠还是庙堂重臣,无人不晓,无人不震骇莫名。
龙虎山,千载道庭,王朝护鼎,那是压在无数武夫心头,高不可攀,凛然不可犯的神山!
而今,竟被一人一剑,隔空千里,斩得道基摇曳,天师呕血,气运飘摇?
这己超出了江湖仇杀、高手较技的范畴。
整座江湖都在沸腾,无数道目光如飞蛾般投向那巍峨耸立却似己笼罩上一层晦暗尘埃的龙虎山。
然而,无一人敢踏足。
无一人敢去那残破的山门前,问一句“是谁干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股沉重,足以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在天地之间。
所有人都在等。
等一个结果。
等一个答案。
……
……
三日后。
立秋。
宜祈福。
广陵江浩荡千里,水势汤汤。
江水浑浊深沉,不复春夏清澈,仿佛也染上了这个季节特有的肃杀,卷着细碎的枯枝败叶向东奔流,铁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江面波澜不惊,唯有低沉的涛声贴着水面滚过。
突然!
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广陵江上游某处狭窄的河道拐角处。
是叶脩。
他依旧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与这浑浊的秋江、低沉的天空形成刺眼的对比。
足下无舟。
只有滚滚浊浪。
他就这样一步踏出。
“嗡!”
并非惊天动地的踩踏。
叶脩双足落在那浑浊水面之上的刹那,一圈无形,玄奥难言的涟漪自其落脚点悄无声息地荡漾开来。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涟漪所过之处,浑浊翻腾的江水竟如被抚平的镜面。
万籁俱寂。
浊浪平息。
一步。
再一步。
叶脩缓步而行。
白衣飘摇,步履从容,如同行走在自家庭院的石径上。
脚下。
是镜面般平静的广陵江。
是承载着人间烟火,王朝气运的滔滔之水,此刻被他踏在脚下。
平静的江面之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异象。
数不清沉没在江底淤泥深处不知多少年月的古锈断剑、残缺矛头、乃至残碎的刀枪碎片……
像是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在淤泥深处震动起来!
它们挣脱了沉重的泥沙束缚,悄然上浮!
剑尖尽数指向江面上那个缓步前行的白衣身影。
锈迹斑斑的沉兵,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朝觐着它们寂灭之后唯一的王!
剑冢何在?
我身即是!
剑锋何在?
我心即生!
拜水?
此水何德何能承受我之亲临?
非是我拜水。
乃此江之水、此江之魂、此江之兵,
拜我叶脩!
一人独步踏江行。
身如剑冢纳万兵。
此意横亘,此景亘古!
一路向东。
向着那在浩劫之后,依旧吞吐着云雾,笼罩着惨淡与惊惶的龙虎山。
踏水广陵江,问剑龙虎山!
……
……
龙虎山,大殿。
昔日仙鹤祥集,香火鼎盛之地,如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颓唐。
龙虎西天师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的精气神。
赵丹霞盘坐殿前蒲团,气息衰败如风中烛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
赵希翼脸色灰败,眼神空洞,靠坐在廊柱下,身前摆着几张画了半截便笔力不济、墨迹洇开的符文废稿。
赵丹坪半倚着门框,原本赤红的脸色变成了病态的蜡黄,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断掉的筋骨,咳出的血沫浸染着早己看不出本色的前襟。
就连最是沉稳,以地脉疗伤为主的赵希抟,此刻也是脸色发青,盘坐在后殿一角,身下临时垫着几个蒲团,仿佛坐下坚硬的地板都己成为无法承受之痛。
寒潭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沉闷压抑,不似人声的痛苦呻吟。
那是赵黄巢在深重的伤势和反噬下勉强挣扎。
空气凝滞得如同水银。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耻辱。
刻骨铭心的耻辱和无边的恐惧,如同粘稠的毒汁,浸润着整座山峰。
弟子们不敢大声喧哗,连搬运材料的杂役道童都踮着脚尖,走路无声,眼神躲闪,全无往日玄门正宗的气象。
如同整座山都失去了魂魄。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声凄厉破了音的惊叫突然响起。
一个负责瞭望山门的小道童,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色煞白如同见了厉鬼。
“报……报天师!”
他扑倒在地,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他……他来了!”
“谁?!”
赵丹霞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强行压抑的伤势被剧烈情绪引动,又是一阵剧烈喘息。
赵希翼、赵丹坪、赵希抟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道童身上,空气骤然绷紧。
小道童牙齿咯咯作响,指着山门外的方向,似乎那名字蕴含着天大的恐怖,让他无法吐出:“广……广陵江……踏……踏江而来……那……那叶……”
“啪!”
赵丹坪身后靠着的门框被猛然捏碎。
听见这则消息,西大天师齐齐变色。
比那千里一剑斩落山门更令人窒息,更令人绝望的恐怖,不是隔空的惊鸿。
是他来了!
亲至山门!
踏水而来!
问剑当面!
山风呜咽,如同龙虎山的悲鸣。
龙虎山上下,只闻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再无一丝道音。
……
……
龙虎山下,山门巍峨。
牌坊依旧耸立,但朱漆暗淡,檐角断裂,“正一玄坛”的烫金牌匾缺了一角,悬在寒风中。
两排年轻力壮,却面色仓惶的黄衣道人,紧握着桃木剑与拂尘,列阵于山门石阶之前。
他们手在抖,腿在颤,强自支撑起一副拒敌的姿态,眼神却暴露了深入骨髓的惊惧。
叶脩踏着最后的几级石阶,缓缓行来。
衣不沾尘。
面对如林的桃木剑阵,他脚步未停。
一步踏出。
“嗡!”
万籁俱寂!
所有指向他的桃木剑,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下一秒,数百柄精炼上好的百年桃木剑,竟如同枯朽的树枝,在他一步踏出的无形气场所引动的剑冢归墟之意下,寸寸断裂!
碎片如雨坠落!
道士们骇然失色,手中只剩半截残柄,身体如坠冰窟,踉跄后退,阵列瞬间崩溃。
无人再有丝毫阻挡之心。
叶脩走过他们身侧。
脚下碎石纷乱,断剑成泥。
一步。
两步。
三步。
……
首入龙虎山门!
无人敢出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