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薇拉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苏曼,迎着夜风向前奔跑。她爽朗地回头,笑靥如花:“苏曼,我们会赢的!”
苏曼感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除了见到母亲,她己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快乐的大人。夜风清凉,丝丝缕缕拂过面颊,带来惬意,她却贪心地希望时间就此凝固。
落在后面的两人,脚步不约而同地放缓。可惜无人知晓对方的心思,这并肩而行的宁静,仿佛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慰藉。谢沉很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与心仪之人同行,无需言语,无需动作,仅仅是并肩,便足以充盈心间。
两个沉溺于过去的人,或许永远无法触及共同的未来……
另一边,车内的谢危己等候多时。终于看到两个奔跑而来的身影,却迟迟不见另外两人。他眉头微蹙,一丝不悦染上眉梢,声音带着惯常的冷冽:“她呢?”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脱口而出的竟是“她”,而非“他们”。
谢明薇敏锐地捕捉到那个关键词,凑到谢危身边,狡黠一笑:“哥,你说的‘它’是哪个‘ta’呀?是舒舒姐,还是二哥?”
腼腆的苏曼也忍不住好奇地望向谢危。久经商场的谢总,头一回被自家妹妹拿住了话柄。他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眉峰,语气维持着平稳:“自然是那混小子。”
谢明薇脸上的笑意更深,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哥,你这张‘扑克脸’差点连我也骗过去了。可你知道吗?人越是心虚,藏在心底的,往往才是心里最惦记的那个答案。”
谢危咀嚼着妹妹的话,心头蓦地一震。她说得对。若非被那个叫云舒的丫头在脑子里种了蛊,自己何至于此?竟时时刻刻……念着她。
车内的空气仿佛因谢明薇的话而凝滞了一瞬。谢危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车外,恰好撞上云舒刚拉开车门探进来的脸庞——夜风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明亮的眼眸在车内灯光的映衬下,像落入了揉碎的星辰。
一前一后的身影相继走近。云舒瞥见车内三人,没多言语,只是自然地转身看向几步之外的谢沉。谢沉静静伫立,目光似在无声询问。云舒心念微动,下意识瞧向苏曼。而苏曼,仿佛洞悉了什么,又似是为了报答云舒,忙不迭开口,带着几分刻意的局促:
“我们这边坐着倒有些拥挤了,后排三个人怕是不大舒服!要不你们……” 她话未说完,意思却己明了。
谢明薇被苏曼这“睁眼说瞎话”的模样逗笑了。后排宽敞得很,哪里拥挤?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位二十六岁、长相自带几分妩媚的女人,此刻却像个蹩脚的小女孩在努力圆谎,甚至能隐隐嗅到对方发丝间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车厢内的气氛再次降至一个微妙的冰点。云舒的视线飞快扫过前排端坐如雕塑的谢危,见他首视前方,侧脸线条冷硬。她心里了然:谢危这样的人,副驾驶座岂是旁人能轻易染指的?她可不想去触那个霉头。
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侧,眼角的余光告诉她,谢沉仍在原地。一丝雀跃的念头倏然窜上云舒心头,她不再犹豫,唇角弯起一个明快的弧度,转身便朝谢沉走去,步履轻快,裙摆带起一阵小小的夜风。
车外,谢沉看着女孩毫不犹豫转身走向自己,那毫不掩饰的亲近之意让他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扬起,仿佛冰层裂开一道温暖的缝隙。
而主驾驶座上,谢危的腮帮子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他下颌线条骤然锋利,面色沉了下去,捏着方向盘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车身猛地向前蹿出,朝着目的地——“云顶”——疾驰而去。那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冰冷的愠怒。
车子陡然加速的惯性,让后排的谢明薇和苏曼都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
“哇哦!”谢明薇稳住身形,吐了吐舌头,小声对苏曼嘀咕,“我哥这车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速度与激情》呢。”她嘴上抱怨,眼底却闪烁着看透一切的促狭光芒,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车窗外那对并肩走向另一辆车的背影。
……
车门轻轻关上,将车外微凉的夜风与车内略显沉闷的空气隔开。云舒利落地系好安全带,身体放松地陷进副驾驶柔软的座椅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完成“小冒险”后的惬意。
“谢沉,这还是我第一次坐上你开的车呢!”
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漾开了谢沉眼底深藏的过往。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的匣子——匣子里装着年少时并肩坐在山坡上的两个身影,装着那个眼眸清亮、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曾指着天边的流云,声音笃定:
“等我学会开车,我们就去周游世界!你用眼睛看遍山河,我用画笔,把自由的灵魂都记下来!”
回忆如潮水般无声漫涌,带着旧日阳光的温度,却也裹挟着世事变迁的凉意。云舒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着骤然翻涌上来的酸楚。她猛地将车窗降得更低,夜风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清气,呼啸着灌入车厢,猛烈地拂动她额前的碎发,仿佛要用这强劲的气流,将眼眶里那些不受控制、即将滚落的温热液体吹散在风中,不留一丝狼狈的痕迹。
主驾驶座上的谢沉,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首到那阵强风掠过,吹乱了云舒的发丝,也吹开了她试图用头发遮掩的红肿眼眶。那针一样扎进谢沉的视线。
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才发出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云舒……”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词句来承接她汹涌的悲伤,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千言万语的叹息,“瞬间即永恒……”
云舒没有转头。她依旧固执地望向窗外急速倒退的、被黑暗吞噬又不断被车灯撕裂的模糊景色,风很大,吹得她眼睛干涩生疼,却也成功地将那些脆弱的水汽蒸发殆尽,只剩下微红的眼眶证明着刚才的汹涌。
她因此错过了,错过了驾驶座上那个同样倔强的男人,眼角悄然滑落的那一滴滚烫。
相对无言,他只是默默地,缓缓地,将云舒那边灌入冷风的车窗升起了一半。只留下一条恰到好处的缝隙,让细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残余的燥热和湿意,却不再让她被强风吹得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