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的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锈城的每一寸污垢,却洗不去陆辰身上浓重的血腥和深入骨髓的冰冷。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凭借着最后一丝求生的本能和对苏晚的执念,在迷宫般湿滑黑暗的巷道里踉跄穿行。腹部的贯穿伤如同一个贪婪的泉眼,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鲜血,浸透破烂的工装,顺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流淌,在他身后留下断断续续、迅速被稀释的暗红痕迹。右臂那条布满蛛网状幽蓝纹路的机械臂沉重地拖拽着,每一次晃动,内部传来的冰冷吞噬感都像在提醒他,自己己经不再完全是人类。
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扭曲的霓虹光晕在雨幕中拉长变形,仿佛魔鬼的嘲笑。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也无法驱散那股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意。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机械地、朝着远离杀戮现场的方向挪动。第九区深处,那些连血牙帮都不愿轻易涉足的角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他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即将软倒在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厨余垃圾旁的瞬间——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金属摩擦声,从不远处一扇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合金门后传来。
那扇门镶嵌在一栋低矮、墙皮剥落得如同癞痢头的破败建筑侧面,门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被涂鸦覆盖的红色十字痕迹。门缝里,一丝微弱、昏黄的光线顽强地透了出来,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廉价草药的味道,在污浊的雨夜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地下诊所。
陆辰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微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警惕和疑虑。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跌跌撞撞地扑向那扇门。冰冷的、沾满污泥和血水的左手,无力地拍打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砰…砰…砰…
声音微弱而沉闷。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门板上方一个巴掌大小的窥视孔无声地滑开。一只眼睛出现在孔洞后面。那是一只极其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眼白有些浑浊,但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是精准地扫视着门外这个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
目光在陆辰腹部那狰狞的伤口、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破烂衣衫、以及那条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烁着诡异幽蓝纹路、滴落着暗红色液体的机械右臂上停留了数秒。
“滚。”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烟嗓的女声从门内传出,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窥视孔开始滑动,准备关闭。
“救……救我……”陆辰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剧烈颤抖。“我……妹妹……需要我……钱……我会……” 他语无伦次,但那双因为失血而涣散的瞳孔深处,依旧燃烧着一点微弱的、名为“苏晚”的火焰。
窥视孔关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门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点敲打门板的声音。
几秒钟后,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咔哒。
门内传来门锁开启的声音。
沉重的合金门向内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消毒水、草药和隐约的血腥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进来。别弄脏地板。”依旧是那个冰冷沙哑的女声,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件死物。
陆辰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侧身挤进了门缝。沉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雨声和冰冷的绝望。
门内是一个狭小、拥挤、光线昏暗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草药、陈旧布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长期病痛和死亡的气息。墙壁上贴着早己发黄的解剖图。几张破旧的金属折叠椅靠墙摆放。角落里堆放着一些装着不明液体的瓶瓶罐罐和蒙尘的医疗设备残骸。最里面,用一道沾满污渍的蓝色布帘隔开,隐约可见一张铺着白色(己经发黄)塑料布的手术台,一盏无影灯低垂着,散发着惨白的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沾着点点暗褐色污渍的医生白大褂的女人,正背对着陆辰,在靠墙的一个老旧金属操作台前忙碌。她身形瘦削,肩膀微微佝偻,灰白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听到陆辰进来的动静,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躺到台子上去。衣服脱了。能动的话,自己处理一下那条胳膊上的脏东西。”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在处理一件需要修理的器械。
陆辰踉跄着走向手术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腹部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艰难地爬上冰冷的手术台,塑料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费力地撕扯着被血水粘在身上的破烂上衣,露出腹部那个狰狞的贯穿伤口——边缘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还在缓慢地渗出。
至于那条机械右臂……他看了一眼肘关节处残留的血肉组织和污泥,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左手,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手。幽蓝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流动,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感。
布帘被粗暴地拉开。苏璃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装着消毒液的金属盆和一卷干净的绷带。她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面容瘦削,颧骨很高,嘴唇薄而苍白,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依旧锐利而冷漠,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扫过陆辰赤裸的上身,重点落在腹部恐怖的伤口和那条诡异的机械臂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面具。
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也没有丝毫的同情流露。她走到手术台边,将金属盆放在旁边的器械推车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然后,她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动作麻利地开始清理陆辰腹部伤口周围的污物和破碎的衣物纤维。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长期处理创伤形成的机械般的效率。
冰冷的剪刀和镊子触碰伤口边缘的嫩肉,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陆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忍着。”苏璃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冰冷,“不想死就放松。”
她开始用消毒棉球仔细地清理伤口。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强效消毒液刺激着暴露的神经末梢,带来如同火烧般的剧痛。陆辰死死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如同小溪般流淌。每一次消毒棉球的触碰,都像是酷刑。
清理完伤口外部,苏璃拿起一个细长的探针,准备探查伤口内部的损伤情况。
“麻……麻醉……”陆辰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破碎的字眼,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苏璃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眼瞥了陆辰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提出无理要求的孩子。她放下探针,转身走到角落一个老旧得掉漆的金属冷藏柜前。冷藏柜发出嗡嗡的低鸣。她打开柜门,一股冷气混合着药物的气味逸散出来。
她从里面取出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注射器和一小瓶透明的液体。瓶身上印着通用语:利多卡因(局部麻醉剂)。
苏璃熟练地掰开安瓿瓶,用注射器抽取药液。她拿着注射器走回手术台边,示意陆辰侧身露出伤口附近的注射点。
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皮肤。针尖刺入皮下的瞬间,陆辰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药液缓缓推入。
然而,预想中的麻木感并未如期而至!
就在药液注入皮下的瞬间——
嗡!!!
陆辰那条一首垂在手术台边、布满幽蓝纹路的机械右臂,猛地一震!肘关节处那些流动的幽蓝纹路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冰冷、强大、带着绝对排斥感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从机械臂接口处爆发出来,顺着神经束逆流而上!
“呃啊——!!!”
陆辰的口中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凄厉的惨嚎!他感觉注射点附近的神经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贯穿、撕裂!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排斥感和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身体在手术台上疯狂地痉挛、弓起!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汹涌而出!
苏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注射器差点脱手!她那双始终冷漠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她厉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陆辰根本无法回答!他死死抓着手台边缘,指关节捏得发白,身体如同被扔上岸的鱼般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鸣!注射点附近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甚至浮现出与机械臂上相似的、极其细微的幽蓝纹路!仿佛那注入的麻醉剂,不是被吸收,而是被某种力量当成了入侵者,在疯狂地排斥、驱赶!
苏璃死死盯着陆辰那条散发着冰冷蓝光的机械臂,又看了看他注射点皮肤上浮现的诡异纹路。她猛地丢开注射器,一把抓住陆辰的右手腕,手指精准地搭在他的桡动脉上。
脉搏快得如同失控的引擎!体温却在急剧下降!皮肤冰凉!
这绝不是正常的麻醉反应!更不是简单的药物过敏!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再次聚焦在那条诡异的机械臂上。幽蓝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在金属表面流动、明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猛地松开陆辰的手腕,快步走到那个老旧的操作台前,粗暴地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抽屉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医疗耗材、废弃的针头和几瓶贴着不同标签的药品。
苏璃的手在抽屉里快速翻找着,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的手指掠过几个棕色的玻璃药瓶,最终停在了一个被压在角落的、造型独特的银色金属小瓶上。那小瓶没有任何标签,瓶身光滑冰冷,只在底部蚀刻着一个微小的、冰冷的蓝色双螺旋LOGO——寰宇集团的标志!
她拿起这个银色小瓶,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让她冷静了一些。她转过身,快步回到手术台边,看着还在剧痛中痉挛的陆辰,和他那条散发着不祥蓝光的机械臂,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她俯下身,凑近陆辰因痛苦而扭曲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冰冷沙哑的语调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警告:
“听着,小子……我不知道你这条胳膊里到底塞了什么鬼东西……”
“但它……在排斥你!”
“它在……吃你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