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山码头正面的爆炸与喧嚣仍在持续,只是那震撼天地的舰炮齐射过去了几分钟,阵地出现了短暂的喘息。
杨树浦区,核心被层层混凝土工事包裹着的小鬼子前进指挥部地堡深处。
空气混浊压抑,胶皮电话线和通讯器材散发出的金属焦糊味盖过了一丝未散的血腥。
昏黄的防爆灯光下,几个鬼国核心参谋围着一张巨大却略显简陋的工事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蓝红交错的线条和鬼国假名。
“沈家港方向的支那军队在撤退?”
一个佩戴少佐衔的参谋捏着刚送来的前哨观测报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放松。
持续一夜的巨大噪音和各种不明真相的炮击袭扰,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被拉紧了的弓弦。
旁边一个佩中佐衔的作战参谋立刻指向地图上汇山码头正面偏北区域:“不!少佐!重点在这里!看!”
他的手指点在那个位置附近三个被特意圈出的点,旁边的批注潦草却醒目。
“遭遇新式重炮直射打击点!”
“疑为敌突击核心!”
“舰炮支援覆盖后,前沿观察哨回报,正北偏西方向上再次出现密集人影!目标很可能就是突破舰炮封锁线!”
主位上,一个体型略显瘦削、戴着圆框眼镜、肩扛少将军衔的中年男人,新任虹口特别陆战队指挥官兼前敌司令官加藤鹰三,一直背对着地图,手指缓慢但持续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边缘。
他那张缺乏表情的侧脸在昏灯下显得有些刻薄和阴沉。
“报告!加藤司令官阁下!”
一个戴着耳机、脸色苍白的通讯兵猛地立正,声音带着因信息冲突而紧张的变调:“‘利根’号战列巡洋舰及‘川内’号轻巡洋舰再次发来确认电报及观察哨协同报告!江面舰艇观测哨确认!”
加藤敲击的手指骤然停止,身体未转,镜片后的眼光锐利地扫向通讯兵。
通讯兵快速复述:“一、我舰主炮观测组确认,汇山码头正北偏西位置坐标方格E7-F9区间,于十分钟前遭受猛烈新式爆破武器覆盖攻击,爆炸威力及模式均异于支那军常规迫击炮!经炮击覆盖后,该区域工事摧毁显著!”
“二、舰载空中观测气球回报!目前侦测到,在我舰炮覆盖区域后方约两百米外之废墟及浅交通壕内,出现疑似敌集中运动之人力潮!数量庞大,正于烟尘间隙中向原炮击覆盖区域重新集结!”
“三、结合沈家港方向夜袭火力于炮击后已渐趋沉寂…舰指判断…”
通讯兵吞咽了一下,“支那军主攻方向为汇山码头正面无疑!其目标很可能利用正面巨大压力及侧翼袭扰造成的混乱,不惜代价强行撕开我主干道上核心工事!我舰火力可随时依据前沿指引再次覆盖!”
地堡内瞬间陷入一种紧绷的窒息。
几个参谋相互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后的“了然”。
加藤鹰三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冰冷地扫过地图上那两个被重点标注的、象征着危险和焦点的区域——汇山码头正面及刚刚被“利根”号主炮犁了一遍的地带。
他的脸上终于裂开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更像是对猎物的蔑视和确定。
“‘新式重炮’?哼…支X人穷途末路的疯狂罢了…”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毒蛇的咝咝声。
“沈家港?小股部队的袭扰噪音,意图牵制。帝国的舰炮已经替我们试探并几乎粉碎了敌军正面火力。”
“看来,他们的主力……终于按捺不住,要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炮击过后,从正面来送死了。”
他猛地向前一步,手指像鹰爪般重重戳在汇山码头正北的防御核心节点上:“命令各步兵队!重机枪中队!所有火力!即刻收缩!给我钉死在正面!重点防御坐标E7-F9区域!防御纵深缩减为三百米!务必构成交叉火网!给我在前进阵地前筑起铜墙铁壁!”
他停顿一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死守阵地!将这支敢来送死的支那主力,全歼于防线外!一个!都不准放过来!”
“哈依!”参谋们齐声顿首。通讯兵立刻将命令分头发送。
闸北,沈家港后方临时出击阵地。
空气如同凝固的热油。
被鬼军盲目倾泻到后方的炮弹零星地爆炸着,腾起的火光短暂地撕破夜幕,映亮废墟扭曲的轮廓,更增添了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与沉重。
独一旅一团团长陈震岳像一尊覆满了泥土的雕像,紧贴着身前冰冷的维克斯坦克A型侧翼铆接装甲板的缝隙边缘站立。
这辆维克斯,高达近三米的铆接钢壳在熹微的晨光中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坟墓。
它旁边稍矮些的两辆九五式小坦克,如同两个畏缩的仆从。
再往两边,更多的维克斯坦克如同蛰伏在废墟背阴处的史前巨兽,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黎明的微光下显露狰狞。
履带深深陷入松软的焦土和破碎的混凝土颗粒中。
秒针在陈震岳胸口沉重的跳动中疯狂走向终点。4:25…4:26…4:27…
十辆覆盖着伪装泥浆的钢铁巨兽同时苏醒,巨大的排气口喷出暗红色的火星和滚滚浓烟,覆盖了黎明的鱼肚白!
引擎的咆哮就是命令!
“冲上去!跟上坦克!步坦协同!冲进去!”
陈震岳拔出腰间驳壳枪,嘶哑的吼声在引擎的狂吼中如同蚊蚋!
但他的动作成了所有士兵的信号!他的身体猛地从装甲边缘弹起,如猎豹般向前蹿出,整个身体几乎与冲出去的第一辆九五式坦克履带边缘平齐!
“杀!!”
排山倒海的怒吼从坦克两侧爆发!
凝固成雕像的士兵们在零点几秒内化作出闸的猛虎!
所有人如同经过千百次锤炼般,本能地保持着与身边坦克的贴合!
弯着腰!压低头!手臂抬起护住头盔!双腿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猛冲!
最前面的步兵紧贴着坦克履带上方和侧翼的弧形钢甲奔跑!
后方的士兵则借助坦克庞大的钢铁身躯作为移动掩体,呈松散又凝聚的半环状队形紧紧跟随!
引擎怒吼!履带履带卷起泥块和碎石疯狂向前碾压!
无数穿着草鞋或布鞋的脚板踏过热得烫人的泥土和冰冷锋利的瓦砾!
钢铁履带与碎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啦声,士兵粗重的喘息、吼叫声、武器磕碰声震耳欲聋!由坦克和人潮组成的、如同巨大钢铁楔子的菱形突击阵线,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狠狠撞向沈家港前方蓝汇工厂方向。
小鬼子刚刚因兵力抽调到正面、侧翼防御地带此时略显单薄!
轰!九五甲坦克车首焊着的厚重工字钢撞角,如同蛮牛的头槌,猛地撞塌了蓝汇线入口处一道匆忙用半截砖墙和铁丝网堆砌的简易哨卡!
砖石飞溅!铁丝网吱呀怪叫着被撕扯断裂!
坦克速度不减,咆哮着冲进半条被瓦砾堵塞的巷道!
“哒哒哒哒——!”
隐藏在小巷尽头皮鞋店二楼窗口的小鬼子歪把子机枪疯狂扫射过来!
子弹大部分叮叮当当打在坦克炮塔和前装甲上!
紧贴着九五甲履带侧后不到两步距离的步兵班长王石头根本没低头!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扇二楼喷射火舌的窗户,在坦克冲过窗户下方遮挡的死角瞬间,右臂如标枪般猛力挥出!
一枚冒着白烟的莱茵制M24长柄手榴弹精准地划出一道弧线,打着旋儿,从敞开的窗户砸了进去!
轰!一声闷响!二楼的火舌戛然而止,只剩下一蓬烟雾和飞出的玻璃碎渣!
“左面!矮墙后掷弹筒!”
陈震岳的声音在剧烈噪音中几乎失真。
他身体紧贴维克斯宽厚的车体侧面,手中驳壳枪朝左前方一指。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维克斯炮塔右置的维克斯副武器机枪猛地调转枪口,枪口喷出一道耀眼的火舌!密集的子弹泼水般扫向五十米外一处倒塌半截的矮墙后方!
噗噗噗!尘土碎石猛烈飞溅!一个刚猫着腰从矮墙后探出半个身子,正准备抵肩掷弹筒的鬼子兵被打得如同破口袋般猛烈向后摔出!
“爆破!前面沙包工事!”
陈震岳再次吼叫。
一个背着炸药包、身形矫健的士兵从“铁砧七号”车头侧翼猛地窜出,在机枪火力的压制掩护下,灵猫般连滚带爬扑向被坦克炮指着的、卡在街口的一个小型沙包工事!
轰隆一声巨响!沙包和躲在后方的鬼子一同飞上了天!
前进!
步坦死死咬合!
坦克利用装甲和火力清除前方固定火力点和暴露目标,为步兵开路!
步兵用炸药包、手榴弹和精准的点射,清除隐藏在瓦砾、断墙、角落的死角暗哨,消灭试图靠近坦克投掷燃烧瓶或炸弹的鬼子敢死队!
同时利用坦克庞大的身躯作为动态掩体,保护自己向前突击!前进!
巨大的菱形突击阵像一个带着尖刺的攻城槌,硬生生撞开小鬼子侧翼仓促的抵抗,朝着汇山码头侧翼纵深猛进去!
钢铁履带碾过小鬼子仓促设置的障碍,同时也碾过未能躲开的鬼子士兵的尸体!
龙国战士们的刺刀捅入倒地小鬼子的尸体发出闷响!
与此同时。
黄浦江浑浊的水流在汇山码头侧面的一段堤岸下打着旋。
三团长孔令哲像猴子一样敏捷地在一座被炸塌了小半边、只剩三层骨架结构的仓库大楼内部向上攀爬。
楼梯早已被炮弹炸断,他和身后几十个老兵是拽着垂落的电缆、踩着炸塌楼板形成的斜坡和摇摇欲坠的钢筋梁,手脚并用地硬爬上来!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灰尘、硝烟和尸体微微腐败的甜腥气。
“快!快!制高点!抢下来!”
孔令哲的嗓子已经哑得如同破锣,脸上被弹片擦破的伤口血和汗混在一起。
他一脚踹开顶楼原本挂着洋行铜字的雕花包铁门!
门后,一个试图躲在角落用步枪顽抗的鬼子伤兵惊恐地抬起头。
砰!孔令哲身后冲进来的一个老兵根本没让他看清人,一发子弹直接贯入眉心!
“这边!窗边!”
孔令哲冲向南面临江方向一排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空洞窗口。
从这里俯瞰下去,整个汇山码头侧面狭窄的沿江马路和一小段淤塞的河滩尽收眼底!
江面上,几艘小鬼子驱潜艇和汽艇的身影在逐渐散去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好家伙!就是这个位置!”
孔令哲一把推开碎裂的窗户,对着身后蜂拥而入抢占其他窗口的士兵咆哮:“掷弹筒!狙击手!重机枪给老子架起来!堵死这条路!盯死江面!”
“是!”
老兵们轰然应诺。
两挺捷克式轻机枪立刻被架设在窗口侧翼,枪口下压。
两名掷弹筒手半跪在窗框下,开始调整角度。
狙击手开始瞄准江面上的小鬼子。
“旅座交代的宝贝呢?!赶紧!”
孔令哲没忘记更重要的任务。
“来了!团长!”
几个强壮的士兵吭哧吭哧地拖拽着几个裹着湿泥、用粗麻绳捆扎得极其厚实的汽油桶滚上了顶楼平台!每个桶口都被塞满浸透了煤油的破布和废纸。
“点!给老子点!全都点着!”
孔令哲眼睛瞪得像铜铃,“快点着了推!顺着水往下溜!快快快!”
嗤啦!引火棒划燃!橘红色的火苗猛地舔上浸透了油污的破布!轰!仅仅几秒钟,剧烈的火焰就彻底包裹了整个汽油桶!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
“推!!!”
孔令哲嘶吼着,和几个士兵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个燃烧的汽油桶猛地从临江的楼顶平台边缘推了下去!
轰!通红的油桶砸在浅滩边缘的淤泥里,激起巨大的火浪!
更多燃烧的火桶紧接着被推下!
一股强大的暗流卷了过来!
几个燃着熊熊大火的油桶被水流裹挟着,翻滚着,旋转着,如同一颗颗巨大的火流星,朝着下游汇山码头的方向,歪歪扭扭地顺流而去!
在昏暗的江面上拖拽出一条条扭曲翻滚、浓烟滚滚的火龙!
它们彼此缠绕着,滚动着,燃烧的汽油顺着水流蔓延开来,在江面上点燃了熊熊火流!
刺鼻的油烟味瞬间弥漫!
火障封江!堵死小鬼子最后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