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工坊的织机声还在秦淮河上回荡,宁府议事厅的铜灯己在风雪中点燃。沈炎握着算珠串穿过穿堂,袖口还带着工坊的棉絮味,忽见焦大拄着扁担站在廊下,旱烟袋锅明明灭灭:“二爷,珍大爷今儿个喝了三壶酒,议事厅的地砖都快被他跺裂了。”
雕花木门推开时,酒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贾珍的玉如意砸在紫檀木案上,震得鎏金香炉里的香灰西溅:“好个蔷哥儿!田庄、钱庄、工坊,哪样不是你在管?” 他通红的眼睛扫过沈炎袖口的蔷花暗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珍大爷吗?”
案头的账册摊开着,田庄增收的红笔批注在烛火下格外刺眼。沈炎推过账册,算珠串在掌心绷首:“大哥请看,西庄首季收麦三千石,钱庄流水过万,工坊缎子进了宫 ——” 他忽然取出半幅血书,残页上 “贾珍与忠顺王府暗通款曲” 的朱砂字迹己淡,“表嫂临终前说,‘莫让宁府像参汤般全是毒’,大哥可还记得?”
贾珍的手悬在账册上方,指尖微微发抖。他望着血书上的胭脂印,忽然想起秦可卿房里的《海棠春睡图》,想起她咽气前腕间的银镯。三年前在天香楼,他亲手将红花混入参汤的场景突然闪现,喉间一阵发紧。“你竟敢翻出死人的话!” 他拍案而起,却碰到了案头的《阴骘文》,露出里面焦大偷偷塞的密信残页。
贾蓉捧着屯田校尉的官印站在角落,秦可卿的银镯在他腕间泛着冷光。他看见父亲发红的眼眶,想起表嫂临终前的托付,手指不自觉扣进官印的纹路:“父亲,蔷兄弟做的,都是为了宁府。” 他忽然上前,解开衣襟露出心口的蔷花刺青 —— 那是在西北马场遇袭时,焦强用匕首刻的。
尤氏的云肩忽然掠过烛火,暖玉耳坠在鬓边晃出微光:“蔷哥儿做的,都是蓉儿该做的事。” 她望向贾蓉,后者胸前的刺青与官印上的屯田纹章相映成趣,“蓉儿袭爵后,难道要靠忠顺王府的借据过日子?”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秦可卿的檀木匣,“表侄媳妇的陪嫁地契,都在蔷哥儿手里管着。”
贾珍的目光落在檀木匣的并蒂莲纹上,酒意褪去大半。他看见贾蓉腰间的银镯,正是秦可卿常戴的那只,镯内侧的 “蓉” 字被磨得发亮。三年前他在丹房吞服金丹时,秦可卿跪在雪地里求他的场景浮现眼前,膝盖的血印在雪地上开成蔷花的形状。
“罢了!” 贾珍甩袖时带翻了烛台,火苗在账册边缘舔出焦洞,“但工坊的三成利润,必须充作天香楼的用度。” 他盯着沈炎,忽然发现这个侄子的袖口竟比自己的还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庄的银子都填了金陵的无底洞!
沈炎与尤氏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释然。他知道这是贾珍最大的妥协 —— 天香楼的用度,不过是给这位大爷留的面子。算珠串在掌心划过 “三”“七” 之后,他忽然轻笑:“大哥放心,工坊的缎子,下月便给天香楼送二十匹新样。”
更深露重,议事厅的铜灯换了新烛。来升家的捧着热茶进来,茶盏底的蔷花暗纹与账册上的标记一致。贾珍盯着茶雾,忽然看见焦大的身影在窗外闪过,腰间的扁担还是二十年前跟着老国公爷时的那根。
“珍大爷,” 尤氏的声音忽然柔和,“蔷哥儿在西北马场囤的苜蓿,足够战马吃三个月。” 她指向墙上的田庄地图,红笔圈着的西庄像颗跳动的心脏,“皇上派来的屯田御史,明日就到。”
贾蓉忽然跪下,官印在青砖上磕出闷响:“父亲,让蔷兄弟管吧。” 他露出腕间的银镯,“表嫂若在,也会这么选。” 想起秦可卿教他看田庄账册的夜晚,她指尖划过算珠的温度,比眼前的烛火更暖。
贾珍望着儿子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跟着父亲去马场的场景。那时的他,也曾胸怀壮志,却在天香楼的酒色里消磨殆尽。他伸手按住贾蓉的肩膀,触到刺青的纹路,忽然发现儿子的肩,比自己想象的更宽。
“起来吧。” 贾珍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明日带屯田御史去西庄,就说……” 他忽然看见沈炎袖中露出的算珠串,“就说宁府的田庄,经得起任何查核。”
五更天,议事厅的烛火即将燃尽。沈炎整理账册时,发现贾珍的花押比往日工整许多,在 “工坊利润三分归府” 处画了重重的圈。尤氏望着窗外的蔷花树,积雪压弯的枝桠正在晨光中舒展,忽然想起秦可卿临终前的话:“婶子,蔷哥儿是宁府的镜子。”
“尤氏婶子,” 沈炎忽然开口,“明日让龄官排《固本培元》,就唱……” 他望向墙上的《阴骘文》,“唱‘破局须焚旧腐心,固本方得百年春’。”
尤氏点头,耳坠轻晃:“好,就用秦氏的《海棠春睡》曲牌。” 她忽然轻笑,“你珍大哥啊,到底还是念着秦氏的情分。”
贾蓉站在廊下,听着议事厅的低语,忽然摸向心口的刺青。西北马场的风雪、秦可卿的银镯、沈炎的算珠,在他脑海中交织成网。他知道,从今日起,宁府的担子,不再是蔷兄弟一人扛着。
雪在黎明前化了,议事厅的青砖上留着贾珍的酒渍,却也有沈炎的算珠印。焦大的旱烟袋锅在远处明灭,像颗不落的星子。沈炎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忽然明白,这场家族会议,不过是将台面上的刀光剑影,化作了账册上的花押与算珠的轨迹。
卯初刻,梨香院的琴声响起,弹的是新谱的《破局乐》。龄官的水袖拂过琴弦,听雀儿说议事厅的结果,忽然轻笑:“珍大爷到底还是松口了。” 她望着袖口的玉麒麟碎玉簪,“明日去天香楼送缎子,我唱《醉打金枝》如何?就唱‘皇家的金枝要护百姓,宁府的蔷花要守家门’。”
周福的密信在此时送到,桑皮纸上用苜蓿汁写着:“忠顺王府长史昨夜拜访天香楼。” 沈炎望着信上的双鹤纹暗记,忽然对龄官道:“劳烦姑娘在缎子上绣些苜蓿纹,就说……” 他忽然轻笑,“就说这是给珍大爷的醒酒药。”
贾珍在天香楼醒来,头痛欲裂时看见案头的新缎子,苜蓿纹在晨光里泛着微光。他摸着缎子上的蔷花暗纹,忽然想起秦可卿房里的熏香,想起她临终前没有说出口的埋怨。窗外,龄官的唱腔隐约传来,唱的正是《醉打金枝》的选段,却改了词:“破局的算珠明又亮,守家的蔷花刺儿长 ——”
他忽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手中的缎子滑落在地,露出里层的屯田图暗纹 —— 那是沈炎特意留的,给忠顺王府的长史看的。算珠串的响声从议事厅方向传来,像极了当年老国公爷点兵时的锣鼓。
雪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宁府门前的蔷花浮雕上。沈炎站在议事厅前,看着贾蓉带着护院出发,屯田校尉的官印在他胸前闪光。算珠串在掌心轻轻作响,他忽然明白,这场与贾珍的交锋,不是终点,而是真正的开始 —— 当家族的权杖在烛火中交接,当算珠与血书在案头对话,宁府的破局之路,终于从暗涌的江流,驶向了破晓的海面。
更深露重,贾珍独自坐在议事厅,望着墙上的田庄地图。指尖划过西庄的标记,忽然想起焦大的话:“老国公爷打下的江山,不是让您在天香楼败光的。” 他摸着袖口的狼牙纹暗记,那是忠顺王府送的,此刻却刺得人生疼。忽然,他扯下袖口的纹饰,扔进炭盆,火苗腾起的瞬间,仿佛看见秦可卿的笑脸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雪停了,议事厅的铜灯还在燃烧。沈炎回到外院,看见龄官正在教小伶人绣苜蓿纹,玉麒麟碎玉簪在烛光下闪着微光。算珠串在案头排出 “家”“业” 而字,他忽然轻笑 —— 所谓家族会议,不过是让该醒的人醒来,该扛的人扛起,而那些藏在血书里的真相,算珠里的谋略,终将在这朱楼深处,织就成新的经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