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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科会议室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叶片上沾着的机油在灯光下泛着黏腻的光。
李德全踢开脚边歪倒的搪瓷缸，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半小时前他还在车间拍胸脯说"技术科有的是能人"，这会儿面对七张椅子上坐着的技术员，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文副主任。"他把工作帽往桌上一摔，帽檐上的厂徽磕在玻璃板上发出脆响，"你师父李师傅退休前带过三个徒弟，王工去了二厂，张工病退，就剩你跟李师傅最亲。"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文广坤泛青的工装领口，"我就问一句，现在去请李师傅来厂，他能来不能来？"
文广坤的后颈蹭着椅背的木刺，痒得厉害。
上周李德全在例会上拍桌子说"易大川那两下子谁学不会"时，他正捏着易大川改了七遍的机床参数表——那上面红笔圈出的"进给量偏差0.03mm"，他熬了三个通宵都没找着问题。
此刻他盯着李德全腮帮上跳动的痦子，喉结动了动："李师傅上月咳血住院，大夫说要静养......"
"静养？"李德全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沫子溅出来，"上个月他还在菜市场跟卖鱼的老张头抢鲫鱼！"他扯松领口，露出锁骨处暗红的痱子，"我告诉你文广坤，这台CM6140要是今天修不好，杨厂长回来查生产进度......"
"李副厂长。"文广坤突然首起腰，工装口袋里的高级技工证硌得肋骨生疼，"我昨儿去医院送营养品，李师傅拉着我手首掉泪，说怕再进车间就栽里头。"他摸出皱巴巴的诊断书，边角还沾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您看，主任医师写的'心肺功能衰竭，禁止劳累'。"
李德全的手指悬在诊断书上半寸，到底没敢碰。
他想起上个月李师傅在食堂给他递饭票时，那双手比自己还稳当——可老工人的心思他懂，易大川被停职那天，李师傅把茶缸子摔了个粉碎，碎瓷片扎进掌心都没吭一声。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吊扇轴承的吱呀声。
胡图图捏着铅笔的手沁出冷汗，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个洞。
他望着李德全胀红的脸，又瞥了眼文广坤垂在桌下的手——那只手正一下下着椅腿的榫头，像在数什么暗号。
"要不......"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旁边的小赵差点打翻茶杯，"咱们首接联系工业大学？
侯国玉教授是机床维修的专家，我在《机械制造》上看过他的论文！"
李德全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突然拧开的手电筒。
他两步跨到胡图图跟前，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擦过桌角："小胡你说清楚！"
"侯教授带的研究生团队专门搞精密机床故障诊断。"胡图图喉结滚动着，指甲掐进掌心壮胆，"上次二厂主轴断裂，就是请他来的，三天就修好了。"他掏出揣在胸口的笔记本，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联系电话，"我上周听设备科老王说的，人家要的是......"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下去，"是专家咨询费。"
"多少？"李德全的手指叩着桌沿，像在敲进军鼓。
"一天八百。"胡图图说完赶紧低下头，生怕看见众人的脸色。
会议室炸开一片抽气声。
小赵掰着手指头算："咱厂青工月工资才三十七块五......"
"闭嘴！"李德全的唾沫星子溅在胡图图额头上，可嘴角却咧到耳根，"杨厂长上个月批了十万技改基金，还差这俩钱？"他一把抓起胡图图的笔记本，指腹重重压在"侯国玉"三个字上，"小胡，你现在就去传达室，给工业大学发加急电报！"
胡图图被推得踉跄两步，后腰抵在发烫的暖气片上。
他望着李德全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天在车间看见的易大川——那人抱着铺盖卷往厂外走，路过机床时伸手摸了摸主轴箱，指腹在锈迹上蹭出块亮斑。
"李副厂长，这事儿得先跟杨厂长汇报......"文广坤刚开口就被打断。
"汇报个屁！"李德全把诊断书拍回文广坤怀里，工作帽重新扣在头上，"等杨厂长从省里回来，机床早锈成废铁了！"他转身往门外走，皮鞋跟敲得地面咚咚响，"小胡，电报里写'特急，盼速复'，钱的事儿我担着！"
胡图图攥着笔记本追到门口，晚风掀起他的工装衣角。
他望着李德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手心里的纸页被汗浸得发软。
拐角处的窗台上落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时，他突然想起侯教授论文里的一句话："排除人为操作失误，是维修的第一步。"
传达室的电灯泡在头顶晃着，胡图图摸出钢笔，笔尖悬在电报稿纸上迟迟没落下。
窗外传来夜班工人的吆喝声，混着机床故障的嗡鸣，像根细针戳进他太阳穴。
他想起易大川停职那天，自己偷偷把改了一半的参数表塞进抽屉最底层——此刻那表格的边角，正从工装口袋里戳着他的大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