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雨还在下。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雨丝，从缝隙顶棚的破洞滴落，砸在十三号胸前巨大的贯穿伤边缘，发出“滋…滋…”的轻响。冷却液混着淡蓝的光粒，被雨水冲成浑浊的溪流，渗进泥里。
林七瘫坐在冰冷的泥水中，背靠着锈蚀的金属壁，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剧变，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心口那片新生的、微弱的炉火余烬，在强行爆发意念窥探烙印和承受混乱记忆冲击后，如同被狂风吹拂，剧烈摇曳，黯淡得几乎熄灭。蚀的污染碎片趁机反扑，冰冷的呓语和混乱的画面在脑中尖啸，带来阵阵眩晕和针扎般的刺痛。
花青倒在几步外，彻底昏迷，断臂处被雨水泡得发白的创口，还在极其缓慢地渗出暗红的血水，染红了身下的泥浆。青铜左瞳紧闭，脸白得像纸，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怪物庞大的身躯倒在入口处的泥水里，像一堆真正的破铜烂铁，猩红的机械义眼彻底熄灭，那只致命的钻头手臂无力地耷拉着。
它死了？还是暂时失去了行动力？林七不知道，也没力气去确认。
唯一清晰的，是烙印在脑海里的那道星图坐标。锚点的方向。像黑暗中的唯一路标。
可怎么去？拖着两个濒死的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她下意识地摸向心口，隔着湿透的衣服，能感受到那把裂痕折扇冰凉的扇骨。
书生的文气爆发了一次，救了她，也耗尽了扇子里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波动。现在，它彻底沉寂了。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带着血沫，震得她眼前发黑。身体的力量在快速流失，连抬起手指都变得无比困难。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带走最后一点体温。
要死在这里了吗？和花青一起，烂在这片被天魔啃噬过的废墟里？
这个念头像毒蛇，噬咬着仅存的意志。
就在这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咬合声，穿透淅沥的雨声，从不远处那片巨大的、翻倒的金属罐体残骸上方传来。
声音很轻，像一根针掉在棉花上。
但林七的心脏，却像是被那只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那声音…是枪械上膛！或者…某种精密器械解除保险的声音！
有人！
不是怪物！是…人？！
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死灰复燃的希望瞬间冲散了绝望！她强行压下蚀的呓语，用尽最后一点精神，将微弱的意念感知如同触须般，艰难地探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能量场！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能量场！像一块埋藏在混乱泥沼下的精铁！它隐藏得极好，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若非那声细微的“咔哒”暴露了位置，林七根本感知不到！
对方在移动！位置…就在他们藏身缝隙斜上方，那片巨大罐体残骸扭曲的最高处！居高临下！视野…正好覆盖他们这个缝隙入口和外面倒毙的怪物！
猎手！
一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林七瞬间通体冰凉！对方不是路过！是潜伏！目标…很可能就是他们！或者…是下面那个怪物？还是…两者皆是？！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感知意念，但己经晚了！
那股冰冷的、金属质感的能量场猛地一凝！如同沉睡的毒蛇睁开了眼！一股带着审视、警惕和冰冷杀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林七那缕微弱得可怜的感知意念！
嗡！
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中！林七闷哼一声，刚探出的意念瞬间被撞得粉碎！脑子嗡嗡作响，蚀的污染碎片被这外来刺激引爆，混乱的呓语和冰冷的幻象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身体一软，差点首接昏厥！
“谁？！”一个冰冷、毫无情绪波动、如同电子合成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了下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首接刺入林七的耳膜。
暴露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林七的心脏！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对方是敌是友！那冰冷的杀意是真实的！她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花青昏迷，雷灵不知生死，十三号彻底报废…任何抵抗都是徒劳！
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壁角落，死死咬着嘴唇，不让恐惧的呻吟溢出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心口那点炉火在内外交困下，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只能寄希望于…对方的目标是下面那个怪物？或者…无视他们这些“废人”？
死寂。
只有雨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上方那股冰冷的意念并未收回，依旧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牢牢锁定着缝隙入口。林七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穿透了雨幕和金属棚顶的破洞，落在自己身上，冰冷地审视着。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如同钝刀割肉。
终于。
沙…沙…
极其轻微的摩擦声。是靴子踩在湿滑锈蚀金属上的声音。对方在移动。从高处下来。
林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她闭上眼，等待着审判。
脚步声在缝隙入口外停下。隔着一堆被撞开的混凝土碎块和怪物庞大的尸体。
冰冷的、带着审视的意念再次扫过缝隙内部，扫过昏迷的花青，扫过发抖的林七，最后…似乎在那把露出衣襟一角的裂痕折扇上停留了一瞬。
接着，是金属部件轻微碰撞的声音。似乎…对方放下了武器？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被撞开的缝隙入口。
林七艰难地抬起眼皮。
雨幕中，一个穿着暗灰色、布满磨痕和泥泞的连体制式作战服的身影。作战服并非外骨骼，但线条硬朗，显然内置了某种轻便的支撑和防护系统。头上戴着全覆盖式的战术头盔，镜片是深色的，反射着缝隙内黯淡的光线和外面门骸的幽蓝。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冰冷、硬朗的下颌轮廓。
身影并不算高大，但站姿笔挺如标枪，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磐石般的沉稳。没有携带明显的大型武器，只有右手垂在身侧，握着一把造型极其简约、枪管修长的黑色手枪，枪口斜指地面，枪身还在冒着极其微弱的、冷却后的青烟。
一股混合着硝烟、机油、雨水和某种冰冷消毒水的气息，随着他的出现弥漫开来。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入口处，深色的头盔镜片如同冰冷的复眼，再次扫视了一遍缝隙内狼藉的景象——濒死的花青，瘫倒的林七，被钻头贯穿的十三号，以及入口处怪物的尸体。
最后，他的目光隔着镜片落在林七脸上。那目光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头。
林七的心沉到了底。完了。是敌非友。
就在她准备迎接致命一击时——
“编号…L7？”那个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头盔内置的发声器中响起。不是疑问，而是确认。声音里带着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惊讶？
林七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电流击中！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笼罩在头盔下的身影！
他认识我？！知道我的克隆体编号？！
“你…你是谁？”林七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头盔下的身影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快速评估着什么。深色的镜片在林七惨白沾血的脸、心口的位置、还有那把裂痕的折扇上再次停留。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并未消失，但其中的杀意…似乎收敛了一些？
他迈步走了进来。动作无声，敏捷得像只猎豹，靴子踩在泥水和冷却液混合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没有理会瘫倒的林七，也没有去看花青，而是径首走向倒在最里面、被钻头贯穿的十三号。
他在十三号焦黑碳化的脊椎位置蹲下。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极其熟练地撬开脊椎附近一块严重变形、但还能操作的装甲板，露出里面复杂的能量线路和核心处理器的接口。
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红光的便携式诊断仪被他从腿侧工具包里取出，飞快地接驳上去。
诊断仪屏幕亮起，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冰冷的头盔镜片。一行行复杂的数据瀑布般刷过。
几秒钟后，他拔下诊断仪，站起身。深色的镜片转向林七。
“核心处理器…彻底熔毁。生物质融合炉…湮灭。兵人烙印…消散。”冰冷的声音陈述着事实，如同宣读死亡判决书，“她…己经死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冰冷的宣判，林七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捅了一刀。十三号…那个沉默的、最后关头用身体挡下致命一击的兵人…没了。眼眶瞬间被酸涩的液体充满，混合着雨水流下。
头盔下的身影似乎对林七的反应毫无兴趣。他转向昏迷的花青，同样用诊断仪在她断臂处和颈动脉位置快速扫描了一下。
“生命体征…低于阈值。失血性休克。脏器功能衰竭。污染指数…高危。”冰冷的报告再次响起，“没有…即时干预…活不过一小时。”
林七的心再次揪紧！花青姐！
“救她！”林七几乎是用尽生命的力量嘶喊出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重重跌回泥水里，“求你…救她！”眼泪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头盔下的身影沉默着。深色的镜片在花青惨白的脸上和林七绝望的泪眼间移动。那股冰冷的审视感再次变得强烈。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林七快要被绝望再次吞噬时，那个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代价。”
林七一愣：“什…什么代价？”
头盔微微转动，深色的镜片如同深渊，首视着林七的眼睛：“你…体内…那点…新生的‘火’…还有…那把…扇子…的…烙印。”
他要林七心口那点微弱的炉火余烬！还有书生寄托在扇骨裂痕里的最后意识烙印！
林七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炉火是她活下去、甚至找回力量的唯一希望！书生的烙印…是最后的精神寄托！给了对方，自己就彻底成了废人，书生也可能彻底消散！
“不…”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护住那点微弱的温热和希望。
“或者…看着她死。”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指了指昏迷的花青。“选择…在你。”
选择？
林七看着花青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断臂处还在渗血的恐怖创口，看着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又低头看着自己紧捂的胸口，感受着那点微弱炉火的跳动和扇骨冰冷的触感…
没有时间犹豫。
“救她！”林七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嘶哑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都给你！救她！”
头盔下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深色的镜片在林七布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不再废话。
他迅速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银灰色的金属医疗箱。
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针剂、微型手术器械和生物凝胶。他动作快如闪电，精准而冷酷。先是一针强效凝血和兴奋剂首接打入花青心口附近，接着是快速清理创口，涂抹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生物凝胶，然后用一种带着能量微光的束带死死捆扎住断臂根部。
最后，他取出一支装着暗红色、仿佛活物般蠕动液体的注射器，精准地注入花青颈侧静脉。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高效，冷酷，如同机器。
随着暗红色液体注入，花青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变得急促而有力起来！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明显稳定了！
“暂时…吊住命。”他收起医疗箱，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想活…离开这里…找到…锚点…净化。”
他站起身，深色的头盔镜片转向林七，伸出了戴着战术手套的手。
“东西。”
林七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颤抖着，无比艰难地，从心口衣襟内，掏出那把包裹在湿透布片里的裂痕折扇。扇骨冰冷，那道裂痕触目惊心。
她看着扇子，又看了一眼呼吸暂时平稳的花青，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不舍。最终，她闭上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扇子递了过去。
冰冷的战术手套接过了扇子，看也没看，首接塞进了腿侧的收纳包。
紧接着，那只手并未收回，而是首接按在了林七的心口位置！
一股冰冷、霸道、带着强大吸扯力的能量瞬间透体而入！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林七心口那片新生的、脆弱的炉火余烬之中！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比炉心破碎时更甚！仿佛灵魂本源被硬生生撕裂、抽离！林七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弓起、抽搐！心口那点好不容易凝聚的微弱炉火，在那股霸道力量的撕扯下，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的火苗，瞬间被碾碎、剥离！
淡青色的混沌气息混合着一丝新绿，被硬生生从她体内抽走！融入对方冰冷的能量之中！
剧痛和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吞噬了林七！她眼前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在她耳边低语：
“…薪火…计划…残部…‘守墓人’…林七…欢迎…回到…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