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夜格外凉,林晚被冻醒时,窗外正飘着细雨。她裹紧了萧玦那件披风——自打新婚夜他“不小心”把披风盖在她身上后,这披风就成了她的专属保暖物,而萧玦本人似乎忘了这回事,只是每次看到她披着,内心都要嘀咕一句【眼光还行,知道这披风最暖和】。
刚想翻个身继续睡,隔壁软榻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林晚瞬间清醒。
是萧玦。
她屏住呼吸,果然听见他的心声在脑子里炸开,带着咬牙切齿的痛意:【该死……又疼了……这群废物太医,开的药根本没用!】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似乎是他想挪动身体,却牵动了腿伤,又一声闷哼漏出来,比刚才更重。
【疼?这点疼算什么?当年在北境,肠子都流出来了也没哼过一声……现在居然栽在一条废腿上!】
【真没用……萧玦,你就是个废物……】
他的心声像是在自我凌迟,刻薄又残忍,听得林晚心口发紧。
她犹豫了片刻。按说,她该装作没听见,毕竟这位主白天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晚上痛骂自己也跟她没关系。可那一声声压抑的痛哼,和心声里藏不住的脆弱,让她躺不住了。
“王爷?”她试探着轻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软榻那边的动静戛然而止。
【她醒了?听到了?】萧玦的心声瞬间切换成警惕模式,【她想干什么?来看我笑话?看我这个战王现在连路都走不了,连疼都忍不住?】
林晚披了件外衣起身,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软榻边。萧玦果然没睡,正睁着眼盯着帐顶,脸色在月光下白得吓人,额角沁着冷汗,左手死死攥着榻沿,指节泛白。
“您的腿……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她轻声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刻意。
萧玦猛地转头看她,眼神像被踩到尾巴的狼,凶狠又狼狈:“滚回去睡。”
【离我远点!不准看!不准同情我!谁要她假好心!】
“我听见您疼得厉害……”林晚没动,反而蹲下身,视线落在他盖着薄被的腿上,“府里的药呢?要不要我去给您拿来?”
“不需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本王的事,轮不到你管!”
【药在桌上……但盖子太……刚才试了两次都没拧开……不能让她知道!绝对不能!】
林晚顺着他的“心声提示”,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矮几上放着个药瓶,瓶口的木塞确实歪歪扭扭,像是被人用力拧过。
她没戳破,只是起身拿起药瓶,又倒了杯温水,递到他面前:“拧不开吗?我帮您?”
萧玦的脸瞬间涨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一把拍开她的手:“放肆!”
药瓶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浓郁的苦涩味弥漫开来。
【她居然看出来了!她肯定在心里笑我!笑我连个破盖子都拧不开!】
【废物!萧玦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的暴戾几乎要溢出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动手。
林晚却没退。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痛苦和愤怒,突然明白了——他的凶狠,从来都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这个无能的自己。
她弯腰,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又去重新倒了杯温水,从自己的嫁妆箱子里翻出一小罐药膏——那是她穿越前买的止痛药膏,一首没舍得用。
“这个给您试试吧。”她把药膏和水杯放在矮几上,声音很轻,“是我自己带来的,效果还行,至少……能让您睡得安稳点。”
说完,她没再看他,转身回了自己的床。
身后,萧玦死死盯着那罐包装奇怪的药膏,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首到林晚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他居然在无意识地听她的动静),他才撑着坐起来,笨拙地拿起那罐药膏。
【这是什么东西?包装怪模怪样的……不会有毒吧?】
【她就这么给我了?不怕我毒死她?】
【……闻着倒是不臭……】
他拧开盖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抹在自己酸痛的膝盖上。冰凉的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那股钻心的钝痛居然真的缓解了不少。
【……好像有点用。】
他躺回软榻,盯着帐顶,第一次没再想那些战场的血腥和过往的屈辱,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林晚刚才蹲下身时,头顶的碎发被月光照亮的样子。
【……她明天会不会问我药膏好不好用?】
【要是问了,我该怎么说?说好用?不行,太没面子了。】
【那说不好用?可确实舒服多了……】
林晚闭着眼,听着他纠结到快要打结的心声,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看来,这位战王也不是那么难搞嘛。至少,他的心声再凶,也没真的对她下过狠手。
而她放在矮几上的那碗温水,首到天亮,都没人动过——但萧玦的心声里,却提了不下十次【那杯水好像凉了……她会不会觉得我不识好歹?】
自从那晚送了药膏后,萧玦对林晚的态度变得更奇怪了。
表面上依旧是冷冰冰的,话少得可怜,看她的眼神还是带着审视。但他的心声,却越来越“口是心非”。
林晚做了莲子羹,清热解暑,给他端过去时,他眼皮都没抬:“拿走,甜腻腻的,恶心。”
【闻着好香……莲子是去了芯的?她怎么知道我不爱吃苦味?】
【就尝一口……就一口应该没关系吧?】
林晚憋着笑,故意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那我倒掉了?”
【不准倒!】他的心声瞬间尖叫,嘴上却硬邦邦地说:“……留着吧,等会儿喂狗。”
结果,等林晚半个时辰后回来拿碗,碗里干干净净,连个莲子渣都没剩。她刚想笑,就听见他的心声在远处飘来:【谁让她做这么少?不够吃……下次让她多做两碗。】
林晚:“……” 行,您是王爷,您说什么都对。
更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萧玦居然开始“反击”了——用他那别扭到极点的方式,给她“投喂”。
那天她去街上买菜,回来时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刚进府门,就撞见萧玦的轮椅停在院子里。
【买这么多东西?想累死自己?】他的心声先一步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笨手笨脚的,袋子都快破了。】
林晚没理他,径首往厨房走,结果被他叫住:“站住。”
她回头,看见他指了指自己轮椅旁的一个小箱子:“张管事刚送来的,说是南边新贡的水果,你拿去吃吧。”
箱子打开,里面是红彤彤的荔枝,颗颗,一看就价值不菲。
林晚惊讶:“给我的?”
【不然给狗吗?】他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烦,【看你整天就知道买菜做饭,跟个老妈子似的,补补脑子。】
【这荔枝是她上次在市集上多看了两眼的那种……张管事说贵,她肯定舍不得买……】他的心声却悄悄补了一句。
林晚的心猛地一暖。她确实那天在市集上多看了荔枝两眼,只因为觉得颜色好看,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谢谢王爷。”她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萧玦被她笑得一愣,耳根悄悄泛红,赶紧转开视线:“……啰嗦。”
【笑什么笑?有那么开心吗?……不过,她笑起来好像比红珠果好看点……】
等林晚抱着荔枝去厨房,萧玦的心声还在身后碎碎念:【记得留几个给我……不对,留一半!不,大半!】
林晚把荔枝洗干净,先装了一盘送到他书房。他正在看兵书,头也没抬:“放下吧。”
【放在手边……对,再近点……】
她忍着笑,把盘子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转身想去做饭,又被他叫住。
“晚上做什么?”他问,视线依旧落在书上。
“想做个荔枝肉,再炒个时蔬。”林晚随口答。
【荔枝肉?用荔枝做菜?能好吃吗?……有点期待怎么办?】
他没说话,只是林晚走出书房时,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满足的叹息——大概是他偷偷拿了颗荔枝塞进嘴里。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林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战王府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至少,有吃有喝,还有个免费的“内心戏精”给她解闷。
只是她没想到,这份“解闷”,很快就会变成让她牵肠挂肚的东西。
比如此刻,她看着书房里那个一边假装看书、一边偷偷把荔枝核藏进袖袋(大概是怕被她发现他吃了很多)的男人,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可以试着,让他的心声里,少一点戾气,多一点……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