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朽烂的门板缝隙间尖啸,卷进细碎的雪沫子,落在脸上是刺骨的冰。空气里弥漫着柴草腐烂的沉郁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如同铁锈在潮湿阴暗中缓慢氧化的腥气。
林默蜷缩在冰冷的草堆角落,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捏碾压过的破布娃娃。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震得右肩胛下方那片被强行压榨撕裂的旧伤处传来阵阵钻心的、如同烧红钢针刮擦骨膜的剧痛!更深处,丹田那片被反复透支的“熔炉”区域,此刻如同被掏空的火山口,只余下滚烫的余烬和干涸龟裂的灼痛感,每一次意念试图沉入,都如同将灵魂投入烧红的铁砧,带来剧烈的精神灼烧与空虚!
痛!
无处不在的痛!
沉疴、新伤、透支、反噬……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这具残破的躯壳,啃噬着最后一点生机。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挣扎。
昨夜那模糊破碎、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碎片——“签筒……丙三签……疯虎刘莽……”——如同跗骨之蛆,在混沌的痛楚间隙反复闪现!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股更加冰冷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丙三签!
疯虎刘莽!
盘外招!
绝杀局!
这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凿入他因剧痛而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痉挛!冷汗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破旧的夹袄!
不行!
不能这样躺下去!
明日……是最后的战场!也可能是……葬身之地!
他猛地咬紧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腥甜的铁锈味在口腔弥漫。颤抖的手,如同在泥沼中挣扎求生,艰难地摸索向怀中贴身内袋。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靛蓝色粗布缝制的小包。布料己经被体温和汗水浸得有些发软,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少女的、早己被柴房污浊气息掩盖的淡香。是沈青禾塞给他的那包“养心散”。
劣质药粉。
聊胜于无。
但……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颤抖的手指探入内袋,摸索着掏出那个小布包。解开系得紧紧的布结。里面是半包灰褐色的、散发着浓郁廉价甘草和某种不知名干草根茎混合气味的粗糙粉末。气味刺鼻,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土腥和苦涩。
没有丝毫犹豫。
他仰起头,将小半包药粉尽数倒入口中!
粗糙的颗粒摩擦着干裂的喉咙,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苦涩首冲而下!呛得他一阵剧烈咳嗽!牵动肺腑伤处,痛得眼前发黑!他强行压制住咳喘,抓起旁边瓦罐里残留的、早己冰冷刺骨的半碗隔夜水,狠狠灌了下去!
冰水混合着粗糙的药粉冲入胃袋!带来一阵剧烈的、如同冰刀刮擦的绞痛!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
几息之后。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劣质甘草甜腻感的暖流,混合着冰水的寒意,极其缓慢地从胃部弥漫开来。这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体内肆虐的剧痛风暴面前,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艰难地渗透着,试图抚慰那千疮百孔的经络,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无处不在的灼痛和撕裂感吞噬殆尽。
丹田深处那如同被掏空的灼痛感没有丝毫缓解。
右肩胛的撕裂痛楚依旧清晰如刀刮。
肺腑间的灼烧滞闷也未有半分减轻。
唯一的变化,或许是那因剧痛和绝望而紧绷欲裂的心神,被这劣质药粉中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安神成分稍稍抚慰了一丝?如同在濒临崩溃的堤坝上,涂抹了一层薄薄的、聊胜于无的劣质泥浆。
杯水车薪!
但……聊胜于无!
林默靠着冰冷刺骨的泥墙,剧烈喘息着,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被身体贪婪地吸收、又被剧痛迅速碾碎。他再次尝试凝聚心神,沉入丹田。意念如同在滚烫的岩浆上行走,每一步都带来灵魂层面的灼痛。那点微弱的内息火种依旧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持着不灭,却根本无法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力量。
他艰难地抬起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得如同鬼火的微光,看着自己那只布满冻疮裂口、指节扭曲变形的手。皮肤下,因强行催动真气而撕裂的细微经络如同蛛网般隐现,透着不祥的青紫色。
明日……
丙三签……
疯虎刘莽……
冰冷的字眼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缓缓闭上眼。
意念不再强求温养,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遍遍在脑海中反复勾勒、推演着《基础六合掌》那八式掌法最细微的变化轨迹!尤其是那招“穿掌”的发力角度、指尖凝聚的寸劲、以及配合步法闪避的每一个关节联动!还有昨夜那千钧一发间,引动王大力失衡摔出的“引”字诀与“绊”字诀的融合!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肌肉的微调!每一次重心的转换!都在意念中被拆解、重组、优化!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准备!用精神层面的千锤百炼,去弥补肉体的千疮百孔!
时间在剧痛与意念的疯狂推演中缓慢流逝。
窗外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丝死鱼肚般的灰白。
寒风依旧呜咽。
林默猛地睁开眼!
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挣扎着起身。
骨头缝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推开那扇腐朽破败、几乎要散架的柴房门。
凛冽如刀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子,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扎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柴房里那点仅存的、带着腐朽霉味的暖意。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根本无法御寒的破旧夹袄,将冻得通红龟裂的双手缩进袖筒,拖着如同灌满了冰渣铅块的双腿,一步一步,踏入了青阳镇黎明前最刺骨的黑暗与寒冷之中。
街道上空无一人。两侧低矮的房舍如同蜷缩在寒风中沉睡的巨兽,投下浓重扭曲的阴影。冻得硬邦邦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嘎吱”声。每一步落下,都牵扯着全身的旧伤新痛,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肺腑每一次吸入冰冷的空气,都如同吞下无数细小的冰刃,刮擦着脆弱的管壁。
他低着头,艰难前行。意念依旧沉浸在昨夜推演的掌法轨迹中,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双腿向前挪动。
就在他拐入一条狭窄、堆满杂物和积雪的僻静小巷,准备抄近路赶往武馆时——
“呜——!”
一股比巷外更加凛冽、如同冰窖深处刮出的穿堂寒风猛地灌入!卷起地上冻结的雪沫和尘土,狠狠扑打在他脸上!刺得他双目瞬间模糊!
与此同时!
巷子深处!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老鼠啃噬朽木般的、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被这阵穿堂风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声音细碎模糊,混杂在风雪的呜咽中,寻常人根本难以分辨!
但林默那被剧痛和绝境逼到极限、又被初生内力滋养过的超凡耳力,却在此刻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绷紧!
“……何老头……签筒……弄好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讨好意味的沙哑嗓音(像张显)。
“……放心……刘瘸子……亲家……酒……钱……”另一个更加含混、仿佛嘴里含着东西的粗嘎声音(像秦厉)。
“……丙三签……板上钉钉……”沙哑嗓音带着一丝得意。
“……疯虎……刘莽……”粗嘎声音嘿嘿低笑,笑声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那痨鬼……死定了……柱哥……出气……”
声音如同被风吹散的碎纸片,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了林默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赤裸裸的杀机!
丙三签!
疯虎刘莽!
死定了!
林默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贯穿了脚掌!
一股比巷中寒风更加刺骨、更加深沉的寒意,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彻底冻结!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单薄的胸膛!
肺腑间那股灼痛猛地加剧!喉头一甜!一股腥甜被他死死压在牙关之后!
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冰冷与暴怒!
果然!
盘外招!
绝杀局!
他缓缓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巷子深处那片被杂物阴影笼罩的黑暗角落。风雪卷起的尘雾模糊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穿透那层灰暗,看到那几张因阴谋得逞而扭曲狞笑的丑恶嘴脸!
风雪呜咽,如同鬼哭。
林默站在狭窄冰冷的巷口,单薄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