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被玄骑卫拉开,她紧紧地望着扬州牧那张因为过度疼痛而皱成一团的脸,像是再看着什么东西再度朝着她失去一般无能为力。
那是她的血泪曾经。
“不要!你们这群牲畜啊!就逮着我们扬州人使劲儿欺负,我们扬州人欠你们李氏什么了!欠你东风夜什么了!!”
东风夜适才转头,真正对上了那些朝着他大吼大叫,满目恨然的百姓。
他目光很平静:“将锐器取了,至于其他......”
东风夜话未说完,就有什么东西捶打在了他的身上,粘稠的蛋液染上了他的锦衣,发出腥味。
“晋狗!滚出南梁!!滚出我们扬州!!”
“晋狗!滚出南梁!!滚出我们扬州!!”
“晋狗!滚出南梁!!滚出我们扬州!!”
伴随着这一语,什么东西就朝着东风夜打了过来。
稀稀落落。
全打在了东风夜的身上。
玄骑也没有想过他们拦住了那些拿着长剑菜刀的壮汉,却依旧会有人透过牧门向东风夜投掷这些东西,当即提着刀就要将这些人全都驱赶出去。
东风夜擦了下脸上的被石子划破的血痕,补完下面一段话。
“至于其他,不必去管。”
任他们恨,任他们扔。
是当年的他不好,辜负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朝民。
他不去管,原本尚且胆小的那些人瞬间就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恨意,将自己手上的所有物都朝着东风夜砸了过来,恨不能让他血溅当场。
是菜叶,是果皮,是烂掉的菜根,是尖锐的石子。
泛着恶臭。
如同飞雨般砸在了他的身上。
扬州百姓将他们的亡国之恨,离亲之怨都熔铸在了这些不起眼的事物之上,用力朝着牧府中央的青年砸去。
有些激动的甚至还想朝着东风夜奔去,却被玄骑卫手里寒光凛凛的大刀震住。
他们咬着牙,叫骂声不绝于耳。
东风夜身上很快就一片,蛋液与菜液混合,血液与果交融,将他原本那副怀瑾握瑜的姿态摧毁的干干净净。
什么人模狗样的东西!
也配站在他们南梁的土地之上,也配站在他们扬州的府邸之中。
他就该去死!
他就该千刀万剐,他就该烈火焚烧,他就该跪在他们脚边,乞求他们的原谅!
东风夜嘴角微颤。
他站在这里,面对这些恨意凛然的南梁旧民,说不出半句话。
玄骑卫想要将大门关上。
可东风夜没有说话,没有人知晓东风夜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流水眸光看向了东风夜。
叹息一声。
陛下当真是太狠了,明明知晓扬州人全都这样恨着东风夜,却还要将这块地方作为东风夜的封地,让他承受着这些无端的恶意与唾骂。
“都给老娘我闭嘴!”
忽然,什么东西划破恶毒与怨恨,响了起来。
东风夜抬眼。
喧嚷拥挤的大街之上,花千树一袭牙绯色衣裙,层层的裙摆在中央绽开,愣是让周遭拥挤的百姓让出一条道来。
“闭嘴!闭嘴!你也闭嘴!”
花千树手指纤长如玉,却是指着自己的同胞鼻子骂道:“一个个舌头不要就全给老娘我拔了,也就梁王殿下宽宏大度,不朝你们计较,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脑袋都摘地上了,还轮得到你们放肆!”
“怎么脑子不想想,若十年前真是他屠城,他今日还会任你们如此欺辱吗?”
东风夜浑身僵住。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花千树,他看着花千树叉着腰,大咧咧地站在了扬州牧府府门中央,极为霸道地朝这群百姓说道。
“来来来,你们不是喜欢砸人吗?往我花千树的身上砸,别客气,不砸成梁王殿下那般你们就别想着走。”
沉默,长久的沉默。
那些百姓看着不由分说地维护大晋梁王的花千树,一时说不出半句话,扔不出半件物。
若是换了其他人,他们也是照打不误的,可偏偏却是哭玉楼楼主花千树。
哭玉楼。
南梁曾存在的象征。
恩泽了他们扬州城十年,庇护了他们扬州城十年,让他们扬州城仅仅十年就恢复元气,重新繁华热闹。
“怎么不说了?怎么不骂了?怎么不把你们手上的那些东西往本楼主身上扔了?”
花千树嗤笑一声,对那群百姓说道:“扬州牧给你们点刺激你们就觉得他是个好东西了,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扬州城这么多年来的父母官,到底是谁?”
扬州城这么多年来的父母官到底是谁,他们当然知晓。
是哭玉楼。
自南梁覆灭之后,整个南地就如同一盘散沙,混乱动荡,起义不断。
北晋国力衰弱,除却要镇压南地内乱,还要抵御西裕外敌,朝廷除却找扬州的百姓要税要物要人之外,根本就管不了一点。
更遑论十年前那场屠城,将整个梁都百姓的性命都踩在地上践踏。
他们苦北晋久矣。
若不是哭玉楼坐镇,上干官府,下管黎民,南梁皇后亲率五千青玉卫,为扬州百姓开辟出一片净土,很有可能东风夜见到的扬州,就不是那般热闹安宁的景象。
“可...楼主你也不该护着东风夜,这个畜生......”
南梁百姓终究忍不住唾骂出声。
“他现在装的道貌岸然的模样,任我们撒野,不就是因为他对当年有愧吗?”
“就算是你花千树,那你也不能挡在他面前!”
“楼主你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会信一个屠杀了自己父母的人!”
花千树喝道:“你们信不过东风夜,难不成还信不过本楼主吗!信不过南梁的皇后吗!还是说你们只信着酒囊饭袋只知晓贪污的狗官!”
花千树当然知晓扬州城的百姓无错。
他们只是想要替自己的父母亲友报仇,只是想要替自己的遥远故国报仇,哪怕只是向罪魁祸首扔一颗小石子。
可东风夜,他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花千树不信。
他料定了这群百姓不敢往她耳边骂,不敢往她身上砸,所以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他要给东风夜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