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岁月

第3章 黑市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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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街岁月
作者:
花生之爱
本章字数:
7010
更新时间:
2025-07-07

林德贵那条伤腿,在机械厂冰冷的车间里硬撑了半下午,最终还是没能扛住。

血水浸透了老周胡乱缠上去的脏绷带,浸湿了工装裤腿,每一步挪动都牵扯着皮肉,疼得他眼前发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

车间主任赵大刚黑着脸骂骂咧咧,到底还是挥挥手,让老周把他架回了家。

家,也暖和不到哪儿去。

林德贵瘫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那条伤腿首挺挺地架在几本厚厚的《机械工人》杂志上,发亮,皮肤绷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纸,透着吓人的紫红。

陈素兰打来一盆刺骨的凉水,毕竟热水要凭票的,用家里唯一还算干净的白布巾,蘸着水,一遍遍给他敷在烫手的伤处。

布巾很快就温了,换下来拧干再敷,水盆里很快就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丝。

林德贵闭着眼,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只有喉咙里偶尔滚出一两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上全是冷汗。

林海燕蹲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看着父亲腿上的伤,又看看母亲紧绷的侧脸和那双在冷水里泡得通红、裂口被水浸得发白的手。

她攥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凉的顶针,指腹无意识地着凹槽的边缘,硌得慌。

她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被父亲粗重的喘息和母亲沉默的动作堵了回去。

“爸……要不……”林海燕终于忍不住,声音很轻。

“闭嘴!”林德贵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烧着火,狠狠剜了女儿一眼。

“回你屋去!看着就烦心!”他烦躁地挥了一下手,牵动了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都扭曲了。

林海燕低下头,默默站起身。

转身时,她瞥见母亲放在床头小柜上的搪瓷缸——就是父亲车间里那个印着“先进生产者1978”、磕掉了一大块漆的那个。

缸底沉着薄薄一层褐色的茶叶末子,混着冷掉的、寡淡的茶水。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屋外,不知谁家锅铲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天彻底黑透,寒气从门窗缝隙里丝丝缕缕往里钻。

林德贵大概是疼得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眉头依旧拧着。

陈素兰端着那盆被染成淡红色的水,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厨房门口,把水倒进泔水桶。桶里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她没开灯,就着窗外一点微弱的天光,站在狭小的厨房里。

冰凉的指尖探进棉袄内袋深处,摸索着。

里面,是几张叠得方方正正、带着体温的纸片——家里仅剩的最后几张零碎粮票。

她小心翼翼地数着,指头捻过纸片粗糙的边缘,眉头越皱越紧。

那点分量,轻飘飘的,像几片枯叶。

腿伤要药,要营养;可药要钱,要票;鸡蛋要票,白糖也要票……钱呢?

林德贵躺倒了,别说奖金,连基本工资都要按病假扣,家里像被人抽掉了底子。

陈素兰的目光越过厨房门框,落到外屋角落那台被旧床单严实盖着的缝纫机上,像一个被封印的秘密。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

后半夜,风刮得更紧了,拍打着窗户纸,噗噗作响。

林德贵的呼吸沉重,偶尔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呓语。

陈素兰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风声,听着丈夫粗重的呼吸,听着隔壁隐约的咳嗽。

许久,她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坐起身,掀开了被子。

寒气立刻包裹了她,她没点灯,摸索着穿好冰冷的棉袄棉裤,动作轻得像一只夜行的猫。

她走到角落,掀开那旧床单一角,露出了缝纫机头冰冷的轮廓。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她熟练地拉开侧面的小抽屉,从一堆零碎线轴、布头底下,摸出一个用厚油纸仔细包好的长条形包裹。

解开油纸,里面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厚实挺括。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疼,把大衣重新用一块不起眼的粗麻布包好,紧紧抱在怀里,硬邦邦的轮廓抵着胸口。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床上丈夫模糊的身影,然后转身,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房门,闪身出去,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屋内的浑浊和呻吟。

老码头废弃仓库区的风,像裹着冰碴子的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远处几盏残破的路灯,在寒风里苟延残喘,投下几团鬼火般惨淡的光晕。

坍塌的砖墙、黑洞洞的库房窗户,在风里呜咽着。

陈素兰把自己缩在那件旧棉大衣里,像一片被风吹得踉跄的叶子。

她贴着仓库冰冷粗糙的红砖墙根,快步疾走,警惕的双眼在围巾上方扫视着每一个黑暗的角落。

怀里的麻布包裹勒得手臂生疼。

拐进两排巨大仓库间那条狭窄的后巷,熟悉的、带着水腥气和铁锈的阴冷空气扑面而来。

巷子尽头,几堆锈迹斑斑的废弃机器零件堵出一个隐蔽的死角。

一个跺脚取暖的身影立刻迎上来:“大姐!”是小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

陈素兰没说话,只点头,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砖墙,心脏在薄薄的胸腔里擂鼓。

“货带了?”小芳搓着手,白气在黑暗中消散,她急切地扫了眼巷口。

陈素兰蹲下,麻利地解开麻布包裹,抖开那件深灰色呢子大衣。

内衬袖口和领口细密的滚边针脚在昏暗中几乎看不见,只有料子本身厚实的质感。

小芳伸手仔细摸了摸,尤其检查了内衬缝合处:“要得!三斤细粮票!”

她从棉袄内袋掏出几张小小的、卷了边的纸片。

陈素兰的指尖刚触到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粮票。

“大姐,”小芳的手却缩了一下,眼睛亮得异常,“能改喇叭裤不?牛仔布,靛蓝的,时兴得很……”

“呜——呜——呜——”刺耳、急促的哨音,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巷口的寂静!

紧接着是严厉的呵斥和杂乱的脚步声!

小芳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陈素兰全身的血液“轰”地冲上头顶!她猛地抬头——巷口昏黄的光晕边缘,几个晃动的人影正快速逼近!

最前面那人胳膊上的红袖章,像一道血痕,在惨淡的光线下跳动!  联防队!

“跑!”小芳带着哭腔尖叫,把粮票往陈素兰手里胡乱一塞,转身就朝破麻袋堆爬去。

陈素兰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炸开!她一把抓起粮票,像受惊的兔子,朝着反方向——那个堆满锈铁零件的缝隙没命地冲去!

心脏快要撞破胸膛!

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巷子里异常清晰!

她能感觉到背后逼近的脚步和目光!

冰冷的砖墙刮擦着棉衣!

冲到铁疙瘩前,她毫不犹豫地侧身往里硬挤,肩膀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铁块上,疼得钻心!

她咬着牙,硬是挤了过去,带落一片簌簌的铁锈渣。

刚挤出缝隙,前方是更黑暗的迷宫。

然而——“突突突突!”低沉、有力、碾压一切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死神的鼓点,从巷口外的街道方向传来!

越来越近!

陈素兰腿一软,差点栽倒!

她魂飞魄散,用尽全身力气往前冲,一头扎进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不敢回头!耳边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粗重的喘息,以及身后那越来越响、仿佛贴着脊背的引擎咆哮!

她在黑暗的仓库通道里跌跌撞撞,被绊倒,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引擎声和车灯的光柱在身后乱扫!惨白的光束像巨大的探照灯,一次次掠过她周围的墙壁、废墟!

最近的一次,刺眼的白光几乎擦着她藏身的那个巨大锈铁油桶的边缘扫过!

她能清晰地听到近在咫尺的交谈声、脚步声和摩托车的怠速轰鸣!

陈素兰蜷缩在散发着垃圾腐臭和机油味的油桶后面,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死死屏住呼吸。

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另一只手,却在极致的恐惧中,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飞快地探进棉袄最贴身的口袋。

指尖触到那个冰凉的黄铜顶针。

她摸索着,抠开顶针边缘那个不起眼的凹槽,用指甲尖,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张攥得汗湿、卷成了小卷的细粮票,塞了进去。

小小的凹槽被塞得满满当当。

她把顶针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奇异的、微弱的安定感。

引擎的轰鸣声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呜咽的风声里。

不知过了多久,陈素兰才敢一点一点地从油桶后挪出来。

冰冷的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瘸,像惊弓之鸟般朝着市区的方向挪动。

筒子楼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疲惫的眼睛,她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捅了好几下才打开家门。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里屋传来林德贵沉重而压抑的鼾声,间或夹杂着模糊的痛哼。

陈素兰反手轻轻关上门,背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角落,掀开旧床单一角,把刚换来的粮票塞进缝纫机旁边的小空间,再用床单仔细盖好。

然后,她走到床边,林德贵在昏暗中侧躺着,那条伤腿僵硬地伸着。

鼾声停顿了一下,似乎睡得不踏实。

陈素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着丈夫痛苦中皱紧的眉头。

她慢慢俯下身,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给林德贵掖了掖被角。

手指不小心碰到他露在被子外冰凉的手,她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移开。

黑暗中,林德贵的眼皮似乎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像是呓语,又像是无意识的痛哼。

陈素兰收回手,沉默地站在那里。

窗外,风声呜咽,像无数细碎的呜咽,敲打着冰冷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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