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块刻着“人”字的、残破的青铜碎片,通过【希望号】的镜头,清晰地呈现在主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时,整个【鹊桥基地】,乃至整个地球的权力中枢,都陷入了一种比面对【静默】时,更加深邃、更加诡异的死寂。
如果说,木卫二那块来自六十五万年前的【墓碑】,带来的是对未知“猎人”的恐惧。
那么,眼前这艘漂浮在太阳系边缘的、属于另一个“人类”文明的幽灵船,带来的,则是一种血脉相连的、物伤其类的、最极致的悲哀。
我们,不是唯一。
我们也,不是例外。
“它……有多大?”张援朝将军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戈壁滩上的沙砾。
“报告将军,”赵思源师兄的手指在键盘上颤抖,调出了一组经过初步测算的数据,“根据其引力扰动和光学尺寸反推,这艘幽灵船的长度,至少在……三百公里以上。它……它像一座漂浮在太空中的城市。”
三百公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何等宏伟的造物。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希望号】,在它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立刻对它进行全方位的扫描!”林默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震撼,“我需要知道它的材质、它的结构、它的能源系统,以及……它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打成了这个样子!”
【希望号】像一只忠实的、勇敢的萤火虫,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头己经死去的、名为“幽灵”的太空巨兽。
更高清的图像,更详细的数据,源源不断地传回地球。
“它的船体材料,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可以自我修复的金属生物。但是,它的‘生物活性’,己经彻底消失了。”
“船体上的创口,不是爆炸或撞击造成的。它更像是……被一块橡皮,从时空中,硬生生地‘擦’掉了一块。我们检测不到任何能量残留,只有最纯粹的、绝对的‘无’。”
“我们……我们在船体的核心区域,检测到了一个和【鹊桥】共振器结构高度相似的能量核心,但它己经……熄灭了。”
每一条新的数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们仿佛亲眼看到了,一个曾经无比辉煌、无比强大的“人类”文明,在面对那个名为【静默】的“橡皮擦”时,是何等的无力,何等的不堪一击。
“他们也失败了。”陈院士看着屏幕,老泪纵横,“我们的兄弟,也曾经为了活下去而拼尽全力,但他们,也失败了。”
林默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同样刻着“人”字的青铜碎片。
他知道,“播种者”的筛选,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地球,不是唯一的考场。在这片黑暗的宇宙森林里,有无数个像他一样的“天选之子”,带领着他们的文明,进行着这场九死一生的考试。
而这艘幽灵船,就是一张落榜的、写满了血泪的答卷。
这个发现,被林默以“M”的身份,毫不隐瞒地,公之于众。
当全世界的人们,都通过新闻,看到了那艘漂浮在柯伊伯带的、属于另一个“人类”的巨大残骸时,所有的争吵、所有的分歧、所有的阴谋论,都在这一刻,变得苍白而可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同类”的情感,将这个刚刚被强行捏合在一起的【地球联合理事会】,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真正地团结了起来。
“我们不能再等了!”曾经那位最强硬的美国理事,在会议上第一次,用“我们”这个词,发出了怒吼,“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坐以待毙!【天梯工程】,必须立刻、马上、不计代价地启动!”
“我同意!”俄罗斯的理事紧跟着表态,“我愿意开放我们西伯利亚所有的核能基地,为工程提供能源!”
“欧洲也将开放的所有权限!”
旧世界的隔阂,在面对共同的、己经降临到家门口的、冰冷的死亡威胁时,终于被彻底打破。
人类,这个在小小的蓝色星球上内斗了数千年的物种,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投向了同一片星空。
……
【鹊桥基地】,主控制中心。
林默正和苏晓月并肩站着,看着屏幕上,那艘幽灵船的最后扫描结果。
“林默,”苏晓月忽然指着一个被放大的细节,轻声说,“你看这里。”
那是在幽灵船的舰桥位置,一个己经被“擦”掉了大半的、巨大的金属王座。在王座的扶手上,还残留着一些无法被识别的、像是文字一样的刻痕。
“【希望号】的光谱分析仪,对这些刻痕的材质,进行了分析。”苏晓月调出一份报告,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它的原子结构,和我们之前分析过的、木卫二【墓碑】信号的能量频谱,有99.9%的相似度。”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
“你的意思是……”
“是的。”苏晓-月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艘船的主人,在他们文明的最后时刻,也接收到了来自木卫二的‘警告’。并且,他们用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技术,将那段‘记忆’,首接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
“他们,也曾试图去解读那段记忆。”
“他们,也曾和我们一样,站在了同一个选择的岔路口。”
林默立刻下达了指令。
他命令【希望号】,动用它全部的能量,对那个王座的扶手,进行最精细的、像素级的扫描。
然后,他将得到的数据,输入了“祝融”实验室的超算中,用莉莉和小安提供的“情感共鸣”算法,进行最深度的破译。
这一次,他们要解读的,不再是欧罗巴文明的记忆。
而是这个更强大的、更接近真相的“兄弟”文明,在解读完那段记忆后,留下的……最后遗言。
几个小时后。
当破译结果,以一行简洁的、冰冷的文字,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林默的瞳孔,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那不是一段复杂的理论,也不是一句绝望的警告。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们从未听过,却又仿佛在远古的血脉中,就己经对它充满了最原始恐惧的名字。
【静默,来自……】
【归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