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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院彻底成了死水一潭。
加倍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燕窝日日准时送来，如同一种无声的刑罚。苏晚晴看着那刺目的红，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她试过倒掉，试过偷偷喂给窗外的鸟雀，可赵嬷嬷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总能精准地“发现”，然后第二日送来的，便是更多、更浓稠的“关怀”。
柳昭华甚至派了两个沉默寡言、眼神空洞的老嬷嬷来“伺候”她起居。说是伺候，实则是寸步不离的看守。她如同被囚禁在华丽鸟笼里的雀儿，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被这温水煮青蛙般的压抑抽干了。夜夜噩梦纠缠，前世溺毙的冰冷与今生活埋的土腥气在梦中交替上演，柳昭华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她的精神在日复一日的恐惧和绝望中，迅速枯萎下去，眼神时常涣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不复重生归来时的尖锐恨意，只剩下一具被恐惧蛀空的躯壳。
柳昭华对此很满意。一个精神崩溃、形同废人的“二小姐”，比一个怀揣着零星“先知”秘密、伺机而动的重生女，要好掌控得多。苏晚晴的价值，在于她脑子里那些关于“未来”的碎片，而榨取这些碎片，并不需要她保持清醒。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
与此同时，西北角那座荒废己久、据说曾“闹鬼”的小佛堂，被赵嬷嬷带着人迅速清理了出来。蛛网拂去，灰尘扫净，露出了里面残破的佛像和斑驳的壁画，更添几分阴森。
林楚楚抱着厚厚一摞散发着霉味的《金刚经》和《女诫》，被“请”进了这里。没有桌椅，只有一个冰冷的蒲团。赵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在空旷的佛堂里带着回响：“夫人说了，林姑娘心思浮躁，需得在此清修，每日抄写《金刚经》百遍，以明心见性，体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之理。抄不完，便没有饭吃。”
“百遍？！”林楚楚看着那堆比砖头还厚的经书，眼前一黑，“这怎么可能抄得完！你们这是非法囚禁！我要见夫人！我要见世子！”她试图反抗，却被两个粗壮的仆妇一左一右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林姑娘，慎言。”赵嬷嬷浑浊的老眼扫过她，“夫人是为你好。安心抄经吧，静下心来，或许能想明白些道理。”说完，不再看她，转身锁上了沉重的木门。佛堂内顿时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微光从高窗透入，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腐朽木头和香灰混合的怪异气味。
林楚楚颓然跌坐在冰冷的蒲团上，又冷又饿，委屈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柳昭华！你这个老巫婆！变态！虐待狂！”她对着空气咒骂，可回应她的只有佛像空洞的眼神和自己的回声。她试图砸门，但那厚重的门板纹丝不动。
抄经？抄个屁！她愤愤地抓起笔，胡乱在纸上涂抹。可寂静和饥饿是可怕的武器。到了傍晚，腹中轰鸣如鼓，胃部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再也无法硬气。她看着那堆经书，想着赵嬷嬷那句“抄不完，便没有饭吃”，一股寒意首透骨髓。这不是威胁，是柳昭华真做得出来！
为了活命，她只能咬着牙，忍着眼泪，开始一笔一划地誊抄那艰涩拗口的经文。“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抄着抄着，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这里不是她以为的可以开挂的宅斗剧本，而是一个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那个柳昭华，比书里写的恶毒女配可怕一万倍！她所谓的“现代智慧”、“女主光环”，在绝对的权力和冷酷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就在林楚楚在佛堂里饱受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抄经抄得手腕酸痛、头晕眼花，几乎要崩溃时，一道意外的“恩典”降临了。
几日后，佛堂的门被打开。进来的不是送饭的仆妇，而是赵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崭新衣物和首饰盒的丫鬟。
林楚楚蜷缩在蒲团上，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头发散乱，沾着墨迹的手指还在微微发抖，惊恐地看着她们。
赵嬷嬷脸上竟难得地挤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虽然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林姑娘，苦了你了。夫人今日礼佛，忽感佛光普照，心有所悟，想起姑娘在此清修，特命老奴接你出去。”
林楚楚几乎以为自己饿出了幻觉，呆愣愣地看着她。
“夫人说，姑娘前些日子言行虽有不妥，但心思灵动，偶有奇思，或许并非顽劣，而是…身具慧根，与佛有缘。”赵嬷嬷示意丫鬟上前，“快，给林姑娘梳洗更衣。夫人要在花厅见你。”
冰冷的井水拍在脸上，换下粗布衣裳，穿上柔软光鲜的湖蓝色锦缎新衣，发间簪上精巧的珠花…林楚楚看着铜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又看看佛堂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抄经纸，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她被带到花厅时，柳昭华正坐在主位上品茶。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她素雅的衣裙和那支白玉簪上，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圣洁得如同画中菩萨。
“楚楚来了。”柳昭华放下茶盏，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惜，“这几日清修，可有所得？那《金刚经》所言‘诸相非相’，可曾参透一二？”她的目光落在林楚楚身上，带着审视，如同在欣赏一件被打磨过的器物。
林楚楚对上那双眼睛，心底的恐惧再次翻涌，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连忙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夫人，楚楚愚钝，只…只抄了少许，尚未能领悟佛理精妙…多谢夫人开恩…”
“无妨。”柳昭华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婉慈和，却让林楚楚脊背发凉，“慧根一事，强求不得。倒是前日，听你在佛堂中偶有呓语，谈及…‘天上铁鸟’、‘万里传音’、‘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玄妙之语？”
林楚楚心头剧震！她什么时候说过梦话了？一定是饿昏头的时候！她吓得脸色更白，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恕罪！楚楚…楚楚那是饿糊涂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哦？胡言乱语？”柳昭华轻轻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我听着，倒觉得新奇有趣，蕴含天机。比如那‘千里眼顺风耳’，岂非与佛家六神通中的‘天眼通’、‘天耳通’隐隐相合？还有那‘铁鸟翔空’，更是闻所未闻，莫非是仙家法器？”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林楚楚面前，微微俯身，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袭来。林楚楚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幽光。
“楚楚，”柳昭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你告诉本夫人，你究竟…从何处来？这些玄妙见识，又是从何得知？”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林楚楚鬓边的珠花，冰凉的触感让林楚楚猛地一颤。
“我…我…”林楚楚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说自己是穿越的？说看过这本书？柳昭华会信吗？信了之后会怎么样？把她当妖怪烧了？还是…她想起佛堂的冰冷和抄经的绝望，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看着林楚楚眼中剧烈的挣扎和最终化为一片死灰的绝望，柳昭华满意地首起身，脸上恢复了那悲悯温和的神情。
“罢了，看来你尚未准备好。”她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失望，随即又展颜一笑，那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无比真诚，“不过，你能得此‘天启’，便是你的造化。我大雍朝圣天子在位，德被西海，必有祥瑞感应。你这般身具异象、口吐玄机之人，正是上天赐予的吉兆！”
柳昭华转身，对着侍立一旁的赵嬷嬷，声音清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话下去，林氏女楚楚，于佛前清修，感沐天恩，慧根深种，偶得天机妙语，实乃祥瑞之兆！侯府不敢私藏此等天眷之人，当沐浴斋戒，择吉日…送入宫中，献于陛下御前！以彰我皇圣德，佑我大雍国祚绵长！”
“祥瑞”二字，如同惊雷，在林楚楚耳边炸响！她猛地抬头，对上柳昭华那双含笑却冰冷刺骨的眼睛，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送入宫？献给皇帝？
她一个满脑子网文套路、连《女诫》都背不全的现代废柴，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当“祥瑞”？那和把一只小白兔扔进狼窝有什么区别？！柳昭华这是要借刀杀人！要用她的命，去换侯府的利益！
巨大的惊恐如同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尖叫，想反抗，却发现自己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阳光明媚的花厅，此刻在她眼中，比那阴森的佛堂还要恐怖百倍。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天选女主，她只是柳昭华棋盘上一枚即将被献祭的、标着“祥瑞”二字的——死棋。
而柳昭华，正站在阳光里，笑得如同普度众生的菩萨，温婉地宣判了她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