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悠悠敲过,“奇思阁”的后院里,唯有虫鸣声与如水的月光相伴。钱不凡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轻轻回荡,仿佛在细细丈量这寂静深邃的夜。他仰起头,望向那轮高悬的月亮,在他的记忆中,月亮只是个模糊的光斑,然而此刻,借着前世的印象,“床前明月光”的画面竟在脑海中渐渐勾勒成型。
“原来这世界的月亮,竟也是如此的美丽。”他低声喃喃自语,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那是课本中朗朗上口的唐诗,是故乡窗台上洒落的皎洁月光,是再也无法触及的往昔人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诗句刚刚吟罢,墙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赵倩的身影从暗影之中缓缓走出,她身着的绿裙沾染着夜露,宛如从月光中踏然而至。“好诗。”她的声音里满是惊叹,“先生的才华,当真如皓月般耀眼夺目。想必是思念故乡了吧?我听闻先生的故乡在江南,待诸事平定,我便向父皇奏请,派先生去江南巡查——那里的水色,可比京都更为柔美。”
钱不凡不禁有些窘迫,连忙摆了摆手:“公主见笑了,不过是一时有感,随口吟诵罢了。”他心里清楚,这首诗并非自己所作,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抒发内心感慨最贴切的表达。
赵倩却并未就此罢休,反而兴致勃勃地走近:“明日便是诗会了,不如咱们先来预热一番?就以这月亮为题,你我一人一句吟诗联句,如何?”
“公主深夜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预热诗会吧?”钱不凡巧妙地岔开话题,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听出了赵倩语气中暗藏的疲惫,那绝不仅仅是“睡不着”这么简单,而是一种深深的沉重。
赵倩的兴致果然瞬间淡了下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在石阶上缓缓坐下,月光照亮了她眼底那难以掩饰的忧虑:“父皇年事己高,皇子们的状况……想必先生也有所见识了。秦奎结党营私,朝堂乌烟瘴气,北莽又在边境虎视眈眈,我实在是难以安睡,故而想来向先生请教,这复杂的局势,究竟该如何应对?”
钱不凡在她对面坐下,手中的木棍轻轻点地:“公主不妨先给我讲讲大乾周边的局势吧,我对这些还不太了解。”
赵倩便挑选关键信息讲述起来:“咱们大乾位于洪武大陆的南部,地处中原腹地。东北方向是北莽,立国己有两百多年,军队强盛,实力雄厚,是我们最大的威胁;西北则是北蒙,建国才二十来年,全凭可汗风必烈南征北战打下来的江山,听闻此人凶狠如草原恶狼,最近总在北莽边境寻衅滋事;西南是南蛮,部落众多,内部纷争不断,难以形成强大的势力;东南濒临大海,倭寇和韩人时常侵扰,抢完东西便逃,十分令人头疼。”
钱不凡听闻,心中猛地一沉。北莽恰似历史上的金国,北蒙犹如蒙古,倭寇的行径也如出一辙……这局势,简首就是南宋的再现。而历史早己证明,偏安一隅与妥协退让,最终都只会走向死路。
“此次北莽前来,表面上是为父皇贺寿,实则意在结盟,对吗?”他追问道。
“没错。”赵倩点头确认,“风必烈太过凶悍,北莽担心腹背受敌,所以想拉拢我们一同抵御北蒙。朝中大臣大多认为应当结盟——毕竟如今大乾国力虚弱,实在经不起战争的消耗。”
“那公主您也觉得应该结盟吗?”
“我……”赵倩一时语塞,“不结盟的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北蒙吞并北莽,然后再转头攻打我们?可若是结盟……又怕引狼入室,北莽的野心,恐怕远不止‘联手抗蒙’这么简单。”
钱不凡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圈中写下“大乾”二字,又在圆圈外围画了三个三角形:“北莽、北蒙、倭寇。公主觉得,在这三者之中,谁才是最可怕的?”
“自然是北莽,他们国力最为强盛。”
“不对。”钱不凡手中的石子在“北蒙”二字上重重地点了一下,“新兴的帝国才是最可怕的。北莽立国两百多年,根基固然深厚,但也滋生了惰性,就如同熟透的果子,看似圆润,可内里或许早己空虚;而北蒙建国才二十来年,风必烈作为开国之君,锐气正盛,宛如刚磨砺出的利刃,锋芒锐利无比。您看历史上,哪一个百年帝国,不是被新兴势力所推翻的呢?”
赵倩的呼吸微微一顿:“先生的意思是……不能与北莽结盟?”
“不是不能结盟,而是不能完全信任他们。”钱不凡的石子在三个三角形之间画了一条线,“可以答应结盟,但必须留个心眼。比如,北莽若要求我们出兵相助,我们便以‘粮草不足’为由,只提供器械——用我们的‘曲辕犁’去换取他们的战马,用‘硝石制冰’的方法换来他们的良驹,如此既不会得罪北莽,又不至于让自己吃亏。”
说着,他又点了点代表“倭寇”的三角形:“东南沿海地区,同样需要严加防范。可以仿照‘奇思阁’的办法,让渔民们组成‘联保队’,为他们配备火铳——就是那种能发出声响的铁管子,射程比弓箭更远,如此一来,倭寇便不敢轻易上岸。只有守住了沿海防线,我们才能安心应对陆地上的威胁。”
赵倩听得全神贯注,月光下,她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那秦奎呢?他总是在朝堂上阻碍各项事务的推进,北莽之事,他说不定还会暗中勾结,从中作梗。”
“秦奎就如同大乾朝堂的蛀虫,必须得慢慢铲除。”钱不凡的石子在“大乾”的圆圈内画了一个小叉,“他的根基在于财富和私兵。所以,我们要断他的财路——大力推广新农具,让农夫们能够增收粮食,百姓手里有了钱,就无需再向他借贷;掌控硝石矿,让他的私兵失去‘厉害的火器’;再让张御史紧盯他的党羽,一旦发现,立刻抓捕,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瓦解他的势力。”
夜风轻轻拂过,撩起赵倩的发丝,她忽然露出了笑容,仿佛一下子卸下了千斤重担:“听先生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这看似混乱的局势,并非毫无生机,还是有活路可走的。”
“本来就有活路。”钱不凡站起身来,“北莽的诗会,我们必须要赢,赢得的不只是文采,更是要让天下人看到,大乾的‘精气神’并未断绝;北蒙的威胁,我们要提前防范,防范的不仅是当下,更是未来;秦奎的党羽,我们要逐步拆解,拆解的不是一时的势力,而是要连根拔起。”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明日诗会,倘若耶律洪写‘兵强马壮’,您就回应他‘民心如磐’;他若赞美‘草原辽阔’,您便颂扬‘九州丰饶’。记住,大乾的‘家国气象’,不在于战马的数量,而在于稻田的丰腴;不在于刀枪的锋利,而在于民心的凝聚。”
赵倩也站起身来,她的绿裙在月光下宛如流动的碧水:“我明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明日诗会,先生尽管放心,外面有我皇兄率领的禁军护卫,里面……还有我。”
说罢,她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绿裙轻轻扫过艾草,带起一阵清新的香气。
钱不凡站在原地,静静聆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巷口,随后又抬头望了望那轮明月。这世界的月亮,果然同前世一般,既能映照出人间的忧愁,也能为人们照亮前行的道路。
明日的诗会,绝不仅仅是诗词之间的较量,更是这盘复杂棋局的第一步。他要让耶律洪明白,大乾的“文胆”即便双目失明,却依然能够触摸到最坚实的土地;他要让赵倩知晓,女子未必不能担当重任,民心才是最强大的底气;他更要让自己铭记,哪怕身处黑暗之中,也要努力成为那一束能够穿透重重迷雾的光。
后院里的虫鸣声愈发稠密,仿佛在为明日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奏响激昂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