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警局大楼地下室的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旧木门。门缝里没有透出光，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苏洛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旧书页、廉价速溶咖啡、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堆满了杂物——成摞的案卷、拆开的电子元件、几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箱、还有一面巨大的、几乎覆盖了整个侧墙的白板。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打印的聊天记录、网络拓扑图、各种颜色的连线，构成一个庞大而混乱的思维迷宫。
林默就坐在迷宫的中心，背对着门，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转椅里。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几乎和椅背融为一体，只有椅背上方露出的半截后颈，苍白得没有血色。他戴着巨大的头戴式降噪耳机，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只有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面前的几块显示器上，不断滚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代码片段。
苏洛走近几步，目光扫过那几块屏幕。一块是故宫太和殿广场的卫星地图，精细到每块地砖的缝隙；一块是首播录像的逐帧分解，每一个像素似乎都被放大、分析；还有一块，则是一个不断变化着色彩和几何形状的复杂三维模型，隐约能看出太和殿广场的轮廓，但更多是抽象的线条和流动的光点，看得人头晕目眩。
“林顾问？”苏洛轻声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她提高了音量：“林顾问！周队让我来请您，故宫首播案的资料带来了。”
椅子上的人影终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转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林默转了过来。耳机依旧戴在头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但过分瘦削的下颌，和一双……苏洛每次看到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眼睛。
那眼睛很大，瞳仁的颜色是一种极深的墨黑，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眼白。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焦距，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视线穿透了苏洛，落在她身后某个虚无的点上。他的眼神空洞、疲惫，带着一种长期沉溺于精神世界深处才会有的疏离和抽离感，仿佛刚从一场漫长而耗费心力的梦中惊醒，魂魄还未完全归位。
他抬起手，不是去摘耳机，而是用食指在空气中极其缓慢地划动了几下，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描摹着什么看不见的轨迹。
苏洛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每次面对林默的这种状态，她都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仿佛自己正站在某个未知深渊的边缘。她将手中的U盘放在堆满零件的桌子上：“这是现场所有资料，包括鉴证报告、目击者笔录，还有最关键的那段首播录像原始文件。”
林默的目光终于缓缓聚焦，落在了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上。他的动作依旧迟缓，像生锈的机器。他伸出手，拿起U盘，指尖冰凉。他没有立刻去插电脑，反而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转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其细微、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哒哒声。
房间里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和他手指敲击的轻响。
苏洛耐心地等着。几分钟后，林默睁开了眼睛。那双墨黑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摘下耳机，随手扔在桌上，拿起U盘插进电脑接口。动作依旧不快，却多了一丝凝定。
“还原现场。”他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带着长时间未开口的干涩，像砂纸摩擦着木头，“给我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严丝合缝地拉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投影仪投在幕布上的巨大画面——小悠酱倒地前一秒的定格。画面被放大了数倍，聚焦在她瞬间凝固的惊恐表情和正在扩散的瞳孔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专注。
林默坐在转椅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指尖相对，抵在下唇。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极其悠长而缓慢，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服务器风扇持续的低鸣。
苏洛站在他侧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屏住呼吸，努力压下心头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她知道，林默正在进入他那种独特的状态——一种深度沉浸式的“现场回溯”。她曾见过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发现，但过程本身，却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消耗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默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额角细微的汗珠在投影仪幽蓝的光线下缓慢渗出、滑落。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微颤，仿佛在与无形的信息碎片搏斗、拼合。
突然，他的身体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抵着下唇的双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弹幕……”一个极其干涩的音节从他紧抿的唇间挤出，声音轻得像叹息。
苏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弹幕？首播画面边缘确实有飞速滚动的弹幕，但鉴证科早就筛过无数遍了，都是些常见的惊呼、质疑、猜测，没有发现可疑信息！
林默没有睁眼，他的语速快了起来，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和不容置疑的笃定：“ID：‘熵增永不可逆’……发送时间：倒计时3秒……内容……”
他的声音顿住，似乎在艰难地捕捉着某个转瞬即逝的碎片。苏洛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手心沁出了汗。
“内容……”林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阻力对抗。终于，他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
“尸体在景仁宫……17分32秒后移动。”
轰！
苏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景仁宫？那是在故宫东六宫深处，距离太和殿广场有相当一段距离！17分32秒后移动？这算什么？预言？指令？还是……赤裸裸的挑衅？！
她猛地看向投影幕布。画面下方，疯狂滚动的弹幕早己被技术处理掉，只保留了干净的首播画面。那个ID，那句诡异的话，在官方最初的筛查里，被淹没在每秒数百条的弹幕洪流中，如同沧海一粟，根本无人留意！
“你确定？！”苏洛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ID？时间？内容？都确定吗？”
林默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墨黑的瞳孔里，之前的空洞和疏离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如同淬火的刀锋，刺破了地下室的昏暗。他额头的汗水更多了，脸色也更显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确定。”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斩钉截铁，“‘熵增永不可逆’，发送于她倒地的精确前三秒。内容是：‘尸体在景仁宫，17分32秒后移动。’”
他不再看苏洛，目光死死锁住投影幕布上小悠酱凝固的惊恐表情，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速度越来越快，哒哒哒哒……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在人心上。
“通知周振国，”林默的声音冰冷，“封锁景仁宫。现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