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车轮的“嘎吱”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汗液、污垢、血腥、铁锈,还有……一种仿佛无数绝望灵魂被碾碎后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腐朽气息。这气味是如此浓重,如此具有压迫感,几乎化为实质,沉甸甸地压在秦晟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下来!磨蹭什么!” 押车的黑甲吏卒粗暴地拉开简易的车门锁链,像拖死狗一样将秦晟从车厢里拽了出来。
秦晟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挣扎着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是一个巨大的、半露天的土石广场。地面是踩得无比瓷实、泛着暗红色的泥土,仿佛被无数人的鲜血反复浸染过。广场中央,矗立着几座由巨大粗糙的原木搭建而成的高台,台面被磨得发亮,边缘凝结着深褐色的、难以辨认的污渍。
最让秦晟魂飞魄散的,是高台之上和周围散落的那些东西:几条沾满暗红血迹的、粗如儿臂的绳索;几根一端带着沉重铁球的短棍(殳棒);几块边缘锋利、带着凹槽的沉重铁砧;还有……几把放在木托盘里的、形状奇特、刃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青铜刀具!那刀身短而厚,刀尖尖锐弯曲,像极了后世用于雕刻或剥皮的利刃,但在这里,它们只有一个用途——黥刑!
这里就是行刑场!专门给“城旦”脸上刺字的地方!
广场上并非空无一人。除了几个同样穿着黑色札甲、挎着短剑、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守卫在西周的廷尉府吏卒外,高台附近还站着几个穿着赭色囚衣、刚刚受过刑或等待受刑的人。其中一个被两个吏卒按着肩膀,跪在行刑台前,一个穿着深色布衣、面无表情、眼神浑浊得像死水的老行刑人,正拿着一块沾着墨汁的湿布,用力擦拭着他额头刚刚被刺破的皮肤。墨迹混着血水淌下,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蜿蜒的、如同黑色蜈蚣般的可怖痕迹。那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麻木和空洞。
另一个刚受过刑的犯人被粗暴地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地上。他脸上,一个歪歪扭扭、深可见骨的“城”字,正从新鲜的伤口中不断渗出暗红的血珠,混合着墨汁,显得格外狰狞。他眼神涣散,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茫然地看着地面。
“下一个!” 高台上,一个穿着吏服、负责登记的文书小吏,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喊道。
秦晟的目光,正好与那个刚被喊到的、被两个吏卒粗暴拖向高台的年轻囚犯对上。那囚犯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他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刑具,看着行刑人冷漠的脸,突然爆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不——!阿母!救我!阿母——!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饿啊!饶了我!饶了我吧——!”
凄厉的哭嚎在空旷的刑场上回荡,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绝望。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押送吏卒更加粗暴的推搡和呵斥:“闭嘴!嚎什么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行刑的老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把泛着冷光的青铜刺针,在一块磨刀石上随意地蹭了蹭,发出“嚓…嚓…”的轻响。
这声音,如同死神的磨牙,一下下凿在秦晟的耳膜上,凿在他的心脏上!
就是他!下一个就是他了!
亲眼目睹这比想象中残酷百倍的场景,那种首击灵魂的恐怖,远非文字描述所能及!那凄厉的哭嚎,那狰狞的血字,那冰冷的刑具,那行刑人麻木的眼神……这一切汇聚成一股滔天的寒流,瞬间冲垮了秦晟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呕……” 他终于控制不住,胃部剧烈痉挛,猛地弯下腰,将胃里仅存的一点酸水全吐在了冰冷的红土地上。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囚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要将他撕碎!他死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高台,不敢再看那刑具,脑海里只剩下一个疯狂旋转的念头:完了!完了!脸上要被刻字了!一辈子都是奴隶了!生不如死!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
“秦晟!” 冰冷的声音如同铁锤,砸碎了他混乱的思绪。
押送他的章左吏不知何时己站在他面前,依旧是那副鹰视狼顾的冷酷模样。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地、呕吐不止的秦晟,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彻底的轻蔑和一种看着尘埃般的漠然。
“时辰到了。” 章左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微微侧头,对着旁边两个如狼似虎的廷尉府卒下令:“拖上去!”
那两个吏卒立刻上前,如同抓小鸡一样,一左一右架起秦晟如泥的身体。秦晟的双脚拖在地上,在冰冷的红土地上划出两道无力的痕迹。他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极度的恐惧己经扼住了他的声带。
他被粗暴地拖拽到那座象征着耻辱与毁灭的高台之下。那冰冷的、散发着血腥和铁锈味的木台阶,就在他眼前。
“跪下!” 一个吏卒在他膝弯处狠狠踹了一脚。
秦晟闷哼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倒,双膝重重磕在坚硬冰冷的台阶上,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
他被迫跪在了行刑台前。那粗糙、沾满污秽的木台边缘,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台面上那一道道深深刻入木纹的、暗红色的划痕,能闻到上面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那个眼神浑浊如死水的老行刑人,慢悠悠地踱了过来,手里拿着那块刚刚擦拭过前一个囚犯额头的、沾满了血污和墨汁的湿布。那布又脏又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老头伸出枯瘦、布满老人斑的手,如同鹰爪般,猛地抓住了秦晟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冰冷的、带着血污和墨汁臭味的湿布,狠狠擦在了秦晟的额头上!力道很大,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湿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脸颊,那浓烈的血腥和墨臭首冲鼻腔!
“嗯,皮子还算光溜,好刻。” 老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秦晟的脸,像是在评估一块待雕琢的木头,嘴里嘟囔了一句,随手将脏布扔开。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走向那个放着恐怖青铜刺针的木托盘。
秦晟的视线,被那只枯瘦的手强行固定着,无法移开。他眼睁睁看着老行刑人那布满老茧、指甲缝里满是黑垢的手指,伸向了托盘里那一排寒光闪闪的刑具!最终,捻起了一把刀尖最为尖锐、弧度最为诡异、闪烁着致命幽光的青铜刺针!
老头拿着刺针,在旁边的磨刀石上又习惯性地蹭了两下,发出“嚓…嚓…”的催命魔音。他转过身,浑浊的目光锁定在秦晟的额头上,像是在寻找下刀的最佳位置。那冰冷的、带着金属特有腥气的针尖,在秦晟的视野中不断放大、逼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针尖散发出的、几乎要刺破皮肤的寒意!
“按住他。” 老头的声音沙哑而平淡。
两个强壮的吏卒立刻上前,如同两座铁塔,死死按住了秦晟的肩膀和手臂!巨大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老行刑人俯下身,那张布满皱纹、如同枯树皮般的脸贴近了秦晟。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秦晟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老头左手粗糙的手指,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汗味和血腥味,用力按住了秦晟的额头,固定住他的头颅。右手,则稳稳地举起了那柄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青铜刺针!
冰冷的针尖,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毁灭一切的恶意,精准地、缓慢地,抵在了秦晟左侧眉骨上方,那光洁的、因恐惧而绷紧的皮肤上!
一点尖锐的刺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瞬间穿透了秦晟所有的感官!
“不——!!!” 秦晟的灵魂在无声地、撕心裂肺地尖叫!所有的现代知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针尖彻底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对毁灭的极致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