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素白的窗帘,在青石地板上铺开方正的亮斑。他撑起身子,发现身上的伤口都被敷上了淡绿色的药膏,散发着薄荷与艾草混合的清香。床头柜上摆着一碗尚有余温的小米粥,旁边叠着套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
他试着活动右腿——伤口己经消肿,只剩下一圈淡粉色的新肉。
"醒了?"
青萝推门而入,手里捧着刚摘的草药。她今天换了件靛青色的棉麻长裙,发髻用木簪松松挽着,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镇上的药铺老板娘。若不是脖颈上那道延伸至衣领下的爪痕,几乎看不出她与野兽搏斗过的过往。
"饿不饿,孩子。"她将草药摊在窗边的竹筛上,"灶上还有热着粥,可以喝点填充肚子。"
浩源听完连声感谢,随后走去灶台上端起碗。粥里加了切碎的野菜和肉末,咸香适口。他注意到桌上多了个陶罐,里面插着几支野山姜花,嫩黄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今天镇上有集市。"青萝头也不抬地整理药柜,"我要出门一会,能帮我看一下店铺吗。"她的手指在某个抽屉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推回去——浩源瞥见里面躺着半块绣着"慈"字的手帕。
窗外传来货郎的吆喝声,夹杂着孩童嬉闹的动静。浩源走到窗边,看见石板街上人来人往。卖豆腐的挑着担子,铁匠铺的学徒在擦汗,几个梳着总角的小童举着风车跑过。
晨露未晞时,浩源无聊蹲在药圃里除草。
他的手指沾满泥土,动作却意外娴熟——那些混杂在药草间的野荠菜、灰灰条,他一眼就能辨出。青萝站在廊下看着,手里捣药的铜臼渐渐停了动作。
"你认药的天分倒好。"她突然开口,"跟谁学的?"
浩源手上一顿。记忆里浮现出七岁时的画面:他趴在村口老槐树下,看蚂蚁搬运某种草药碎屑。铁匠儿子带着一群孩子冲过来,把那些草屑踩进泥里...
"自己琢磨的。"他闷声答道,指腹搓碎一片野薄荷。
青萝的眉梢动了动。她放下铜臼,从腰间取下一把短柄药锄扔过去:"试试这个。"
药锄在空中划出弧线。浩源下意识伸手——
"啪!"
锄柄稳稳落进掌心,分毫不差。青萝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样精准的接握,绝不是一个普通少年能做到的。
"你父母..."她斟酌着词句,手指无意识着脖颈上的爪痕,"是怎么没的?"
浩源盯着药锄上的云纹。这把工具明显是给孩童用的,柄身被手掌磨出圆润的包浆,刃口却保养得极好。
"不知道。"他最终开口,"记事起就在村里了。"
青萝的呼吸忽然变得很轻。她转身从檐下取来晒干的药草,动作刻意放得很慢:"北坡的龙胆草该收了...你若闲着,午后随我去?"
浩源抬头。阳光穿过青萝的发丝,在她脚边投下摇曳的影。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用商量的语气同他说话,不是命令,不是施舍,而是"你若闲着"。
"好。"他攥紧药锄,指节发白,"我跟你去。"
青萝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她转身时,浩源看见她袖口滑落的腕间有道陈年咬痕——像是谁在极度痛苦中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夜晚时,青萝取出了那坛封存五年的梅子酒。
浩源帮她收拾晒药的竹匾,手指拂过那些干枯的草药时,能清晰地说出每一味的名目:"龙胆草治热毒,紫灵芝续经脉,幽灵菇..."
"致幻。"青萝截住他的话头,酒液在粗瓷碗里荡出涟漪,"你懂得倒多。"
夜风穿堂而过,檐下的兽牙风铃叮咚作响。浩源看见青萝望着最中央那枚乳牙发呆,月光在她眼角的细纹上镀了一层银。
"慈儿六岁就能辨三十七种毒草。"她突然开口,指尖划过碗沿,"那年夜魇狼群袭击商队,他和他爹刚好在里面。"
酒碗"咚"地搁在桌上。浩源看见她腕间的咬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晚她一定咬得很深,深到想用肉体的痛盖过心里的痛。
"北坡的龙胆草..."浩源轻声问,"是救他的药?"
青萝的指节突然发白。酒液在碗中无风自动,旋出一个小小的涡流:"是给他收尸时...顺手采的。"
浩源胸口发闷。他想起自己七岁那年,高烧蜷缩在村口庙里,眼睁睁看着村民们举着火把从面前经过,没有一个村民驻足。只有那位流浪汉关心他,一首在村子里找好人能不能给点药。
"我想留下给您帮忙,因为我没有地方去了。"他听见自己说,"帮你晒药、碾药、守铺子。"
青萝猛地抬头。月光下她温柔的眼神:"这叫什么。"
"报恩您,我可以帮您打下手。"浩源指向自己结痂的伤口,"还有..."他顿了顿,"我也知道,没有您我己经死在外头了。"
风铃突然剧烈摇晃。青萝的铜铃从腰间滑落,滚到浩源脚边。她没去捡,只是仰头饮尽残酒:"从今往后,你叫青源。"